那双眼睛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澹台成玖心脏漏跳一拍,甚至没怎么听清她方才说什么,只是即将要陷入他的情绪里,被他牵着鼻子走。
“朕——”
才出声。
“陛下做皇帝不久,其实是澹台皇族之中罪孽最浅的人。”严渡并不打算给澹台成玖辩解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离他最近的大臣面前,那人瑟瑟发抖根本摸不准严渡要发什么疯,身体颤抖,双臂支撑不住,脸朝着地面直直栽去。
但在下一秒,严渡猛地提住了他的后脖颈,用力往后那么一甩,人向后仰倒,而他身旁的那些所谓的同僚,立即像是触碰了什么格外棘手的毒药般,双膝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如蠕虫般疯狂四散蠕动。
严渡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声,勾唇说:“人人都说燕氏权倾朝野,可唯有燕氏才明白,我们就是活在皇室的一条狗。”
“鹰犬鹰犬,鹰尚还有翱翔天际的机会,可狗呢。”
他抬臂指向他,面色骤然阴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狗就只能趴在地上吃你们澹台皇族赏的那口狗粮!!”
“每一任经过层层选拔的燕氏家主并非带领家族前行,你们只是在挑选最天赋异禀且忠诚的怪物而已。”
字字珠玑,却没有半句为假。
多少年来世人便是这么来看燕氏的。
严渡猛地向前紧冲几步,距离澹台成玖半步之遥时猛地停住,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抚平大跨步登上台阶的褶皱,浅浅深呼吸几次,再抬眼又是最初的平静。
手朝身后伸,摸出腰间那把装饰精美的匕首,将其递到面色煞白,肩膀疯狂抖动的小皇帝面前,淡道:“陛下,若今日你愿意赴死,我可以保证皇帝能够是除澹台皇族与我之外的任何人。”
匕首已经递到澹台成玖眼下,少年顶着严渡极度侵略的威压,双腿早已颤抖地无法支撑身体。他感受到自己的体力莫名在流失,在这之前所做的任何心理准备,与萧稚做过的推演都不如现实的冲击大。
严渡寥寥数语,将燕氏这么多年的处境道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澹台成玖何尝没有想过整个护国将军府究竟是何处境。
他嘴唇嗡动,用力地拼凑音调:“那么折露集呢。”
心脏几乎要冲出肋骨的束缚,澹台成玖用力抬头反问:“既然你讨厌皇族,为何随波逐流。”
“严渡,这个世上还是有一片赤诚的人,及时悔改也不在少数。委屈便要与他人同流合污吗,好,就算燕氏真的是皇室的狗,我在市井流浪的时候听说过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道在皇族之下,还有什么燕氏无法得罪之人吗?”
“官场本就险恶陡峭,既然燕氏选择了你成为家主,那么便有可能去掌控一切,当年太子仁善,他未必不会答应忠诚的鸿鹄之志。”
“是你自己心智不坚定,为何非得将罪责加诸他人之身。”
少年声音越来越洪亮,余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严渡,你从来都没有决定反抗过对吗。”
“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你的吗?”
“享受了供奉便得履行责任,认为不公便得去修正,不会有人原地等待你,更没有机会找上门,比起澹台皇族的刻意指使,你将属于燕将军获得的荣耀全部侵占,难道这就不算自私的小偷吗!”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朕不需要懦夫教朕做事!!”
说着,澹台成玖一抖袖袍立刻想要站起,但脚底虚软,还是被衣袍绊了下,又摇摇晃晃的栽了回去。
但他慌乱之间仍旧没忘了正事,扯过龙椅内的软垫朝严渡砸去,并拼劲全身力气把藏在龙袍内的卷轴扔向群臣聚集最密集之处。
“这是本朝官员有关折露集的所有卷宗总结,还请诸位阅览,朕知我朝仍有有志者想大展鸿愿,为何不是现在!!”
严渡跟着反应过来,立即要反手抢走卷轴,转身的刹那,手中匕首被人抽走,澹台成玖挥舞着刀向他袭来。
朝臣先是寂静了一瞬,旋即有人意识到皇帝所言之意,电光火石间面面相觑,气氛也仅仅只是凝固了半刻而已。
“臣愿支持陛下!!”
有人涨红着脸激动地用力嘶吼道。
在这种地方讲道理,不如蛮横地冲动更蛊惑人心,严渡立即改变策略,继续攻击皇帝。
唯有解决始作俑者,方可破此局。
刺啦!!
腕间袖箭与匕首摩擦,发出令人心颤的刺耳杂音。
男人面色铁青地抬膝朝着澹台成玖的腹部重击,另外五指朝向澹台成玖,就要抓住他的咽喉——
嘭!!
衣袖翻飞,锋利的匕首割破袖管,澹台成玖喷出一口血,但也是当下距离严渡最忌的人。
獠面军并非等闲,副将见将军受伤登时便号令所有人动手。
此消彼长,澹台成玖武功本身不高,接近严渡已经是极限,伤了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已经没有再反击的能力了,严渡的手掐住他的脖颈用力捏下。
喉管绵软,骨骼更是脆弱,澹台成玖胸腔中的氧气耗尽的前一秒,有狂风从身后袭来,裹挟着凌厉果决的剑意。
飒——
飞扬的发丝被银白长剑切断,穿过澹台成玖的头顶,不偏不倚地朝着严渡眉心爆射而去。
严渡来不及用澹台成玖挡剑,只好利用惯性顺着台阶朝后摔,借用瞬间的引力脱险,而遮挡着经久未言的太后的屏风登时直挺挺地砸下,青年身形快得只剩虚影。
燕羽衣反手将另外准备的斩马刀举起,人至刀起,俯身扫堂腿攻严渡下盘,刀收割其头颅。
上下进攻,是绝对利落的杀招。
这招经常在打仗中里对付地方骑兵,砍马蹄斩敌腰,而姿势也是标准的燕氏军中用法。
严渡知道世上谁才会这么一心二用地熟练使用。
心中已有那个不可的答案,但真正亲眼所见使用之人又是别的无法道明的情绪。
燕羽衣没恋战,这招只能用一次,便先熟练将澹台成玖护在身后,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陛下没事吧。”
“没有。”澹台成玖用力咳嗽几声,但身体突然不抖了,人说话也有底气许多。
而另一半的严渡便没有这么镇定,他瞳孔颤动,紧而意识到是被耍了,陡然大笑出声,他边后退,边自己匿入獠面军之中,冷道:“你没死。”
燕羽衣提起落地的雷霆剑,负手走下台阶,发现人群里竟然没有计官仪,有些意外道:“兄长忍得了计官仪,想必还是对西洲的未来有些许指望。但计官奇被你所杀,他怎么会甘愿与你同朝呢。”
严渡拧眉:“……”
见兄长生气,燕羽衣随手拨弄了下头顶厚重的冠,手指仔细摸到发间的卡扣,只轻轻难以拨弄,发冠便整个都从头顶掉了下来,他将冠抛给小皇帝,直接用发绳将长发捋成马尾。
他身上还穿着礼服,是属于太后的黑紫色。
“隔着屏风,谁会在意一个大宸公主的意见呢,两国邦交,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无论西洲如何更迭,这对于萧稚来说都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她只是个和亲公主。”
燕羽衣径直用雷霆剑割开厚重的外袍,最里才是他今日最方便搏斗的骑装。
雪白与浅紫相间,构成渐变的云纹,辅以银线编织。
这是燕羽衣从前还是掩饰将军府少主之时最喜欢的装扮,因为衣裳足够昂贵,亦足够特别,还有……兄长也喜欢这个颜色。
“但兄长似乎忘了她是从明珰那场火里逃出来的,带着我们的妹妹燕胜雪。”
“你还记得燕胜雪长什么样吗,恐怕你根本都没有意识到燕家与你至亲之中,还有个燕胜雪的存在。”
燕羽衣瞥见严渡的脸色,火上浇油:“倘若这世上有错,难道兄长不该恨我吗。”
“毕竟燕羽衣就是燕寄情,燕寄情就是燕羽衣。”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