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明明白白知道是红缠所杀,他确实还未想好完全洗脱嫌疑。毕竟钟家这等势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哪怕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不是凶手,但他消失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非要迁怒于他赔小少爷一条命,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地方,平民从来无处申冤。
他只是有些心疼历经重重波折拿到的一个两个合法身份接连出问题,这一番变故下来,临昭这身份也不能随便用了。
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大理寺那些人发觉段星执和段临昭两人异常相似的面貌和与两桩世家血案都扯上关系时是何种表情了。既然那些恕雪台成员画像本就是假的,恐怕不会吝啬直接将他也归过去。
再找一个如那天翻到的段姓地主那般不亦追踪,各种条件都极贴近他本人的身份可不容易。
总而言之,没有户册上那枚朝廷印鉴,浦阳城周遭那些城池他根本进不去。哪怕成功潜进去了,也需带上十成十的警惕。
他如今对自己的醒目程度心中相当有数,一旦引起旁人任何一丝怀疑将他揭发出去,等待他的必将是上头那些人重重审查,更没法光明正大同当权者打交道。
这回换越翎章笑出了声:“你原来是头疼这个?这倒是我疏漏,实在没想到...神仙能烦忧这东西。”
“不然呢?神仙何来凡籍。” 段星执从善如流接茬,“被当成细作的滋味可不好受。”
“无需担心,我替你搞定。”
“你还能将手伸入尚书府?”
“财可通神,” 越翎章后脑抵着靠背,肆意笑了声,“这种小事,多给些钱就够了。怎么说定安侯府也占着开国之功,早年风头无两,就算如今没落了,尚书府那些人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何况,我又不是妄图谋朝篡位,给捡来的男宠买个良家身份而已,没人闲得慌管我这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在弄什么幺蛾子。”
段星执静立片刻,只当没听见那句自嘲:“那有劳侯爷。”
第84章
他们定下了无星无月的后半夜行事,如今才刚入夜不久,还能隐隐看清湛蓝的街道。
两人沐在微凉冷风中朝着城东潇湘水寺的方向边走边闲聊。
“还有一事,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对闻人府失火之事了解得那般详尽。”
越翎章挑眉回望:“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只是因为当时那情境,他没空而已。
按照越翎章的原话...
“拿到了赴宴名单和府邸地形图,闻人家的人想走出火场,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若因在大理寺安插了些自己人所以了解部分前因后果并不奇怪,但能精确到这种细节,又知晓大理寺的画像是假,那便没有第二种可能。
段星执负手慢悠悠走在前头半步的位置,侧目淡淡道:“你同恕雪台的人有往来?”
越翎章笑了笑:“让你发现了。”
“不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否则哪能露出这样明显的马脚,“那你...”
“我的确不知是红缠来了,” 越翎章转头看了眼人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飘起的绷带,又很快收回视线,“火烧闻人府,是我与恕雪台的一桩交易。更准确的说,是恕雪台的人先找上我。”
他并无联系到对方的办法,那些人常年带着面具,更分不清谁是谁。否则他也不会想将抓住这虫蛊试图寻主。
“难怪。”
那便说得通了。
越翎章:“你不好奇,我同他们做的什么交易吗?”
段星执:“我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
越翎章身为大照的王侯,作为一个与朝廷针锋相对的民间组织,胆敢前来谈判干这种坑杀己方之事定是有所倚仗。
显然恕雪台笃定越翎章一定会帮他们,但国难当头本该同仇敌忾之际,还能让人如此肆无忌惮做出内乱之举...
除了报仇和真疯子,他想不到其他理由。这样一来,也只有十年前那场埋葬人满门的大火。
越翎章与他相处时看似和正常人无异,但在钟家不经意间露出的半点情绪来看,分明是更像是压抑了太久早就步入某种难以言喻的极端。
只待一个小小契机,清醒和疯癫就在一念之间。
所以当年除了明面上的相府,还有闻人氏,或许再加上一个钟家,幕后究竟还有多少人...参与推动了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因为他们挨个挖清了朝中所有人。谁于谁有恩,谁与谁结仇,谁喜好什么,谁忌讳什么,心如明镜一般。”越翎章浑不在意笑着随口揭穿,“揪住其中利益关系稍加挑拨离间,便能令朝中那些看似团结成一张铁网的诸多世家分崩离析,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了。兵不血刃略施小计便能损敌八百,实在聪明。”
“襄庆四年,焦宁发大水,河堤崩塌,偷工减料的案子连带牵扯出十余桩媚上欺下的贪污案。梁家好几位身居要职之人都被问了罪,最后俱换成了钟家一派的人上位。然后过了些时日,便爆出当年监管河堤的几名工头与钟家旁系沾亲带故的消息。”
越翎章说着又忍不住开怀一笑,兴致勃勃与人唠嗑:“等朝廷派人查过去时,那些工头都已经死了。总之真假不论,这两家原本紧密相连的姻亲关系,就是自那时候开始崩裂。还有当年祁邯城破前,军费吃紧,明明只要再筹集二十万两,便能集结兵力守住城门。可惜偏偏个个都喊府库无银囊中羞涩,区区二十万两,直至叛军二度攻城也没能凑出来。”
“然后你猜怎么着,天鹰骑拼死相护下所有人才刚刚平安迁至浦阳。梁家的宅子就被一把莫名其妙的天降大火烧了个干净,满院地下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光天化日下两家人身着绫罗绸缎端的是一副人模狗样,结果撕打到最后个个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哈哈哈,那番混战怕是足以载入史册。”
“今年又赶上崂宁抚镇闹饥荒,本是闻人家揽下的事。可惜啊,大好的发国难财机会他们没抓住,最后落去了梁家头上。但抚镇那地方陈家商会一支独大,说是半个钟家的地盘都行。这两死对头又碰上,不知又要逼反几个州府。”
“你为何不笑?狗咬狗窝里斗的故事不好笑么?” 越翎章探头看向身旁人,摩挲着下巴认真琢磨了一番,“还是我说得不好笑?下回带你去茶馆听书,说书人讲起当街打架那一段来活灵活现,可比我形容得精彩太多了。”
段星执依旧懒得应,只是没什么表情望着看着空旷前路迈步。
这些当政者因利益二字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哪怕剑悬颅顶,都不愿睁开眼看看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累累尸骨。
见始终不被搭理,越翎章摸摸鼻子,决定转回最初的话题:“扯远了,说正事。恕雪台来找我时正是半夜,是个带着彩绘面具的女人。”
段星执这才有所反应:“她找上你,就是来商议火烧闻人府一事?”
“是,” 仗着长街冷清四周幽静只有他们两人,越翎章毫不避讳笑着点头,“我喜欢他们的行事方式,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只问我愿不愿意合作。”
段星执偏过头,目光平静看着人:“然后呢,你给了他们什么?”
“闻人府的分布图和提供给大理寺的假情报以及一定量的硝石,顺带替他们截断了供往半山的所有水源,好让火烧得更畅快些。不单单一个闻人府,星执若是想去别的宅邸逛逛,我也可告诉你哪儿的防卫最为薄弱。”
反正这十年来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将身在浦阳的许多人的宅邸都一点点描画成图。
段星执安静片刻:“就这些吗?”
浦阳城的地形图在手就已经够让人惊诧,没想到能细致到这种程度。若是想做点什么,利用地势提前布下埋伏彻底断其生路简直轻而易举。
备这一手的目的,很难不让他多想。
“是,” 越翎章笑了声,目视前方眼中情绪难辨,“他们实际只想要闻人家那些人的命,放火是我提出的。而且应当早在闻人府安插了内应,我猜得没错的话少说已有数年,至少混成了闻人阶的亲信之流,否则不会那么容易成功在宴上下毒。实际真要动手,就算没有侯府的协助,他们也未必不能成功杀了闻人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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