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袭深褐朝服在晃动中如履平地走下开裂的石阶,仿若看不见周遭深陷废墟中的同僚,抬头淡淡道:“符相不是说陛下根本不曾记住掩日神宫的秘密吗?”
符至榆飞身而下,随手向后一挥衣袖击退砸来头顶上方的石块,冷冷开口:“是本相低估了他。”
钟自穹负手而立,任数不清的碎石擦着衣摆落下,依然气定神闲与前头的人在混乱中闲聊:“生生抗下十年摄魂侵骨乱智,萧玄霁这人的心性,可堪当一句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太过执拗不听劝,偏要一条路走到黑。若是选择与我们合作,何至于此。”
符至榆轻哼一声:“萧肃虽年老昏庸,但别的不说,选人水准倒是不减当年。”
“不过...” 钟自穹抬眸看向已坍塌成废墟的祈神庙方向,慢悠悠道,“符相这一番漏算,如今岂不是恰好给了他逃出去的机会。”
“放心,断翼笼中鸟,走不远。”符至榆在仅存的几方完好空地上站定,转过身扫视一圈场上挣扎求生的众人,曲指成爪毫不犹豫将角落抱着星盘的紫纱女子抓了过来,“钟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人吧。”
看着远处飘起代表钟家嫡系安全的信号烟,钟自穹不可置否一笑:“不牢符相费心,早已经传令下去了,天鹰骑正在撤出崖山地界,一切以保命为上。”
-
黑金王座在祈神庙倒塌的瞬间已然下坠,避免了被砸成肉泥的下场。萧玄霁平静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任由座椅带着两人在山体中开辟的轨道一路飞速滑行。
灰土自头顶簌簌滚下,身后通道几乎与他们离开的速度同步塌陷。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已经彻底远离了机关中心,塌陷这才停止,四周也逐渐变得安静。
始终倚在肩头的人忽地轻轻出声:“萧玄霁,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尝试压制摄魂,不过始终不见半点成效,反倒是让人更加难耐。
萧玄霁抬手轻柔抚了抚人汗湿的鬓角,就算能依靠意志控制住欲望,很快便会演化为痛楚,如此反复煎熬。
遂缓声安抚道:“不知道...但大概快到了,很快就好...”
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两人很快从一处野草茂盛的洞口钻了出来。
听着身后山崩地裂的巨大动静,萧玄霁揽紧怀中人,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
-
怀中意识昏昏沉沉的人突兀有了点挣扎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将人放在草地上,看着对方因疼痛弓着腰下意识攥紧胸口布料低声问道:“刚才的的地震...是你干的?天雍台上那么多人,你在发什么疯...”
萧玄霁跟着弯腰将人扶住,按着肩膀端正靠去了树旁,只当没听见那两句质问,自顾低声道:“很快就不疼了。”
段星执微微抬眸,看着人指间毫毛般的银针,语气轻缈:“你会解摄魂?”
“不会。” 萧玄霁应了声,转眼已在人胸前扎进数根,“但可以让你安心睡一会儿。”
四万个反反复复的日夜,没有比他更熟悉摄魂的人了。
拧起的眉心终于得以松开,呼吸声亦平缓不少。萧玄霁跪坐在人身侧,静静看着逐渐舒缓的面容。直到眼睫微垂不再扑闪,似是要彻底安睡过去,这才看向人膝上趴卧着的焦毛猫,忽然出声:“星执哥哥,能不能让它离开一会儿。”
“...你能看到它...?”
段星执睁开眼,勉力用上残存的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身前一脸茫然的呆呆。他如今确实不太能感受得到那些疼痛了。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倦。
“理由...”
“它在的话,我们也许就逃不掉了。”
?
段星执抛去个淡淡疑问眼神,有心想多问些什么,但如今实在力不从心。
萧玄霁不再多说半个字,只是目光发怔盯着树下静谧如画的侧脸。半晌,重新伸手环抱住将头搭在人肩上。
不管怎么样,他抢过来了。
段星执再次闭目,萧玄霁这要求提得实在突兀且不合常理,在即将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失去呆呆的监视,于他而言,也实在不是个正确选择。
偏偏眼前人丝毫没有再开口试图说服他的模样,只是失魂落魄地靠了过来不知在发什么呆,似乎毫不在意他究竟答不答应。
他忍不住无声轻叹。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还是抬手拽下了呆呆胸前悬挂的能量石。
且信他一次。
焦毛猫突兀地消散在空气中,良久,萧玄霁才缓缓抬起头,看着远处坍塌的山脉轻声道:“我没发疯。”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
“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将人抱起的瞬间,白团子不出所料从藏着的叶片后冲了出来,气急败坏道:“为什么非要将他抢过来!!乖乖听他们的话走完祈神大典,然后回到宣阴殿安分呆着不好吗?明明那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才让所有人彻底打消了继续逼问的念头。只要符至榆杀心未起,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苟活。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开启掩日神宫!!”
“朕没有开启。”
“对,你只是启动了自毁机关。符至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根本只记下了摧毁方法。” 白团挫败坐在地上,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人喊道,“有什么区别吗?他们现在又一次确认了你是唯一看过那张卷轴的人。不拿到开启之法,绝不会善罢甘休。”
它摸出胸前那枚堪堪见底的能量石,语气颓丧:“你的伤势太重了,单单维持你的命几乎就消耗尽每天的回复,甚至还不够。都不用等他们出手,你都活不到二进鱼戏池的那天。”
萧玄霁不言不语,自顾抱紧怀中人前行。
“我早该想到的,你早就不想活了,只有我在做梦离开。”
白团子跟了上来,飘坐在段星执肩头,毫无焦距望着空气发了许久的呆。
-
“星位图出现异象前,我替你想过的最好结局,是谢沐风率叛军踏破浦阳城,你死在敌军万箭穿心下,堂堂正正与国同殉。”
“然后我借助我们解绑前最后的牵引之力修复你体内的致命创伤,还魂归体。只要你安分一点,当个普通人归园田居隐于山野,不引起当权者注意,足以安度晚年。运气再好些,或许还能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可你非要动掩日神宫做什么,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明明他们都已经放弃了。”
奢华过长的外袍早已被脱下丢弃,如今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暗金色底衫。他拖着破败的残躯,边走边辨认方向,缓慢行走在荒凉的山涧:“那你不如去问顾寒楼,为什么不将他给我。”
“你抢回他了,然后又能如何,立刻去死吗?”白团仰着头,绝望一时间几乎压过了恐惧,“你既然喜欢他,就当是为了他活下去也不行吗?”
“我不爱他。”
他垂眸下意识出声否定道。
疯子没有爱人的权利,他只是太久没有见过站在光下的人了。
“那你就现在把他放下!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逃走活下去。”
“再多说一句,朕就将你扔去焚烧炉里。”
“你现在连火都没有。”白团重新飘上半空,一股脑释放多年积压的怨气,嘲讽道,“那你现在是去哪儿,给自己迁坟吗。”
“到了。”
面对不加掩饰的嘲意,萧玄霁少见地未曾动怒,只是将怀中人放在平坦草地,仔细地拨开四周肆意横生的藤蔓杂草。
直到将最密集的几处草堆拨开后,才隐隐露出这隐蔽之所的全貌,是一个洞口。
洞内九转十八弯,两人一猫艰难穿梭在狭窄的通道,约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尽头处摆放着一枚鹅蛋形的石雕,石雕通体散发着奶白色光晕,中心被凿开,勉强可容纳一名成人。
“烬尘石!你什么时候找到它的?!能隔绝观星台的搜寻,这么说我们有救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