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口,就见连馥匆匆忙忙自远处跑来:“属下擅作主张一意孤行,甘愿受罚。”
段星执低眸看向半跪在身前的人,肩腕上尽是脏手印,想来被灾民们拉着好一通拜谢。
“心系于民,你做得没错。我弃他们,也并非他们不能救,而是想尽可能保全你们。”
他确实低估了这些姑娘的胆色。
未被斥责,甚至受到表扬,连馥眼神亮晶晶抬起头。
段星执话锋一转,语气冷淡:“但军法不容情,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你今日目无法纪不听调令擅自行动,都当记大过。”
“属下明白,请公子责罚。”
“不过...念在你们救人有功的份上,回去领十军棍。”
“才十军棍?”
段星执侧目:“嫌少?再给你加一百杖如何?”
“不不不!属下这就回去领罚。”
连馥喜滋滋起身,一旁军法倒背如流的的凤昕也跟着松了口气。
段星执率先迈开步伐:“行了,小惩大诫,最好没有下次,否则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们。以及,再有类似之事直言即可,我倒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一定没有下次!”
连馥与凤昕默契对视一眼,再次拱手拜谢。
“还有你们两个从犯...”段星执语气一顿,回眸看向凤昕和凤芊,“就罚你们外出行事吧。凤昕,你领一队人过宣坞,想办法将侯府重金向同心行购置麦麸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沿着钦河道往南岭乡那一路的几个商贸重镇,务必将消息传入那些粮商大户耳中。记得强调,侯府曾启掩日神宫,钱财不在话下。如今不计代价一心平灾,粮食有多少要多少。”
连馥嘀咕:“这算什么罚,合着就罚了我...”
凤昕冲发小翻了个白眼,随即挂上浅笑:“公子是想将同心行以外的那几大粮商都引来抚镇,好让其竞争将东西低价卖给我们?”
“你说的那种情况,供大于求,方有此种可能。”段星执轻轻摇头,“别将他们想得太良善,在苣州这地方,粮食需求远大与供给。他们若是来了,听闻有越翎章这么个不计代价散财的冤大头在,只会联手将粮价一提再提,甚至提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他从来不高估商人的良心,否则才一个苣州灾荒,不会三年就生生饿死八十万余人。
甚至这几大粮商中还与恕雪台有往来。
那些由朝廷强行低价筹集顶着赈灾名义送过来又半路被劫的的粮车,若非他横生事端,本该被恕雪台散去苣州各地,用高昂的价格搜刮尽最后一点民膏民脂。
其敛财手段之卑劣,比起炼兽行径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公子为何还要将他们引来?”
“自然是让这供不应求,生生变成供大于求,那他们便不得不降价卖给我们了。”
“但苣州...怎么可能不缺粮?”
“所以我才让你去南岭乡那块散播消息,那儿不仅是农贸重地,离这儿还山高水远。”
连馥:“我明白了,等他们送过来之后就强抢!”
段星执:“......”
他淡淡暼人一眼:“粮车一到,你可千万别给我惹事。抢粮坏的不仅仅是侯府的名声,一旦苣州起兵,败坏的更是我们的名声。恶名在外,届时谁还敢信我们?怕不是都认为我们是所过之处抢掠殆尽毫无军纪的恶徒。到时候攻打宣坞,全民抵死抗敌,攻城要难上百倍不止。总之不由分说抢粮绝非明智之举。”
凤昕一点就通:“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南岭乡遥远,他们不远千里将粮车带来后,若是卖不出高价,定然也没法随随便便折返回去。毕竟一来一回的路上耗费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最后什么也没捞着,岂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干脆在此地降价,纵然是降到略有亏损,也好过无功而返。”
段星执赞许一点头,他此计正是靠一个赌字,这才不敢说十拿九稳,赌的便是那些粮商心中的贪。
他赌那些人会为利趋之若鹜。
连馥:“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凤昕好奇抬眸:“可公子想要如何控制粮价?我们归根结底是缺粮的那方,定价权并不在我们。若是他们憋着一口气同我们生生耗下去,将粮藏着死不肯出手,那我们必输无疑。”
段星执:“还是那句话,让他们觉得,苣州很长一段时间粮食都将供大于求。还记得朝廷派出的那批赈灾粮么?如今在我们手中,那里头,放着的都是实打实的五谷。”
凤昕:“那批半路被劫的粮车?竟是这些好东西,就是不知能否供上三个月?”
“若是灾民全聚过来,怕是两个月都难。”
凤昕一时也犯了难:“才两个月...公子有几成把握此计能成?”
“六成。”
段星执望着前方断断续续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的灾民群,无言垂眸。
他一向不喜欢做这种没有万全把握之事,偏偏苍天无眼,荒年不饶人。
亲自来走了一遭,他到底没法对这数十万人的饥贫视而不见。
不过既然已经管了,也只能尽他所能管到底。
几人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连馥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侯府当真有那么多银子?那座传闻中的掩日神宫里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啊...”
“小有钱财不假,但同底蕴丰厚的几大粮商耗,还是根本不够看的。光一个同心行,就能守着粮食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饿死在他们面前,损耗却不过皮毛了。”
“越翎章散尽整个掩日神宫之财买麸糠吊着这些灾民的命,也只够供养整个苣州一年不到。”
凤昕:“一年?这么长时间倒是有同他们耗的资本。”
段星执摇摇头:“我说的只是麦麸,但你见过哪方将士只吃麦麸便有余力攻城掠地的?”
“苣州这儿的米粮之价...”凤昕沉默一瞬,最后只化作一声叹,“可惜岷州还帮不上什么忙。”
“先将我交代的事去办妥了,聚财起兵不是你们该烦心之事,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眼下局势于他而言虽颇为不利,但事在人为,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凤昕当即拱手拜别:“好,事不宜迟,我即刻带领她们去沿路散播消息。”
“去吧,万事小心。”
安静了一路的凤芊蓦然地怯生生开口:“那我呢?我还没被罚。”
段星执:“......”
他本来都想将这事揭过去了,这事归根结底和这位从头到尾都乖巧跟在两人身后的文静姑娘没多少关系。
“你打算跟着你姐姐去南岭乡?还是继续留在军中跟着连馥?”
凤芊:“我...”
凤昕已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歉意拱手:“阿芊继续跟着我吧,舍妹生性愚笨,还望公子海涵。”
连馥:“别啊,阿芊继续跟我在军中混日子呗。反正有我罩着她肯定出不了事,你跑那么远就跑,非要带着她也去吃苦干嘛。”
凤昕:“......”
怎么说也是沾上了个“罚”字,她实在对发小的心直口快有些无力,哪怕委婉些呢...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不明对方用意的模样,段星执一时失笑,摇了摇头替人做下决定:“那便留下吧,帮忙打理客栈的琐事。”
凤昕:“多谢公子,阿芊你过来。”
眼见女孩被姐姐拉去了一旁说体己话,他忍不住看向连馥,琢磨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们怎么会想到将凤芊姑娘也带在军中?还带来抚镇这样凶险的地方?”
性情过于柔弱文静,不管呆在哪儿,都比留在军中强。
神经大条惯了的人莫名品出这话间深意,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阿芊虽然看着确实有点笨笨的,但她人可好啦,您别介意...”
“唉其实就是阿昕不放心,去哪儿都想把阿芊带着。以前在匪寨的时候我跟阿昕常年下山办事,将阿芊一个人留在寨子,她那性子受了不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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