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孤陋寡闻,寻常家族结亲真没见过。非要比的话,倒是颇有几分皇家选秀的架势,但真比起选秀,这规格又未免有些简陋了。
“段星执,”另一侧的青衣男子也蓦地插了句话,“话说你是哪儿的人?家住何处?我怎么在这城中从没见过你。看你这一窍不通的样,应该不是浦阳城的人吧。”
“的确并非本地人,” 段星执脑中神思飞转,根据昨夜从藏书阁翻阅的信息迅速定下某个偏远的地段,“从忻州逃难过来的。”
“逃难??”
其余几人明显有些不信,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哪家逃难的能穿得如此光鲜亮丽,怕不是在路上就被搜刮了个干净。
段星执依旧气定神闲:“嗯,途中与家人走散了,只有我独自逃了过来。”
爱信不信。
就算不信,量他们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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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亲的队伍没用太长时间便到达了目的地,是距离宫城不远的一座恢宏山庄,占地千亩,内里装饰极尽奢华,有浦阳小行宫之称。
远远见着那扇耸立的古铜色大门一角,闻人斓慌慌张张下了马,不忘将他也扯了下去拽去身后交代道:“等会就跟在我身后,低着头除了脚下的路哪也不准看,不许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二叔父性情暴戾,死在他床上的人多不胜数。若是引起了他注意,谁也救不了你。”
“有你这么编排自家人的?” 段星执不为所动,远远看了眼远处正门位置人头攒动,懒散道,“真这么担心我的安危,何不直接将我放了?”
“想都别想。” 闻人斓将马扔给了一旁凑上来的小厮,边说边露出几分嫌弃之色,“他在外的名声根本不差我这点,谁不知道闻人家的喜事十桩有九桩是给他办的。你独身一人,初来乍到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我。否则被掳去别的人手上,连活着都是奢望。”
段星执:“我这人一向安分守己,就不能谁也不惹,自个儿老实呆在我的一亩三分地里?”
怎么非就要被人掳回去了。
闻人斓安静片刻,仿若看怪物一般冷笑一声:“你一路逃难到这儿,怎么还这么天真?想明哲保身?你倒是先将你的脸划个稀巴烂再说。”
段星执:“......”
“这么说,恃强凌弱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我就活该受着?”
圈子里某些心照不宣的事被人毫不避讳直白说出口,闻人斓踏上台阶的脚步微顿,少顷,只头也不回冷冰冰甩下一句话:“这世道就这样。”
第22章
段星执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不跟上去也没法,这闻人三公子的侍卫在他后方围成一个半圈,虎视眈眈盯着,显然没有半点放他离开的意思。
途径一座天然池塘时,段星执蓦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水面倒影。
对着这张近似的脸看了许多年,他实在升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
水中表情寡淡的人影被风吹皱,肤色透出些不自然的冷白。比起那些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平民自然格格不入,但若站在这些本就生于富庶的世家公子堆里,好像也没那般醒目。
这些人分明就是品行低劣,非要找个借口将罪责推出去。段星执暗自评判了一句,兴致缺缺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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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迎亲的那几名青年到达正门后皆没空再搭理他,只是热络地与在门口等候的人群攀谈起来。
段星执识趣地往三公子身后方向走去,配合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听了一路闲聊,他从那些只言片语半猜测半推敲的,对这三大世家之首的闻人氏心底也大致有了点数。
家主年事已高,膝下几个子嗣又都不堪大用。如今实际掌权的正是今日这位据说性情暴戾的新郎——闻人阶。
手腕强硬,行事狠辣,全族上下无不以这人马首是瞻。唯一的缺点似乎就是好色,酷爱容色艳丽者。他们后头跟着的那两位新娘,已经是纳进门来的第十八和十九房小妾。
而且俱来头不小,据说一位来自符至榆府上,另一人则是井昌钟家的养女。
三方势力的联姻之举,恐怕是带着生意来的,难怪能让嫡系家的公子亲自前去相迎。
不过,思及这位正儿八经嫡系的三公子提及闻人阶时一些根本不加掩饰的情绪,段星执若有所思,心下已有了决断。
看来这闻人家内部,问题也多得很。那就好办了,怕就怕上下齐心,铁桶一般。
段星执负手微垂着头与闻人斓的护卫们站在一块,不动声色观察着最中心被簇拥着的几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如今要做的,实际只有一件事罢了——将各方势力的底细尽可能摸清。
待到朝廷的局势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去外边看看,访遍这大照疆土。总要亲自体察一番国情民心,他才能找出真正的破局之法。
当下动乱势力大多集中在西北方向,大大小小数十个不止。已成一定规模对朝廷威胁甚大的至少有五处,其中以兵临城下,将朝廷打得溃败而逃至浦阳,由谢沐风统领的竹阳叛军最为紧要。
浦阳三面临山,唯一的茕谷关出口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绝佳的防守之地。但也意味着一旦浦阳再被攻破,他们便退无可退。萧玄霁这亡国之君的位置,就是彻底坐实了。
待他从闻人家拿到想要的情报离开后,或许便可以去如今被竹阳叛军占领的彼宁城走上一遭。
段星执在这儿一心二用,一边思索一边根据称呼或特征将场上之人和朝堂名册上的的部分官员一一对应上,余光蓦然瞥见迎亲队伍已到了门前。
他当即暂且按下所有思绪,兴致盎然开始看热闹。这大照嫁娶习俗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性,盖头也没有。等这两位新娘一下轿子,他便能看清她们的模样了。
实在是听着他后头那些人低声议论了不少关于闻人阶的风流韵事,前十几房小妾个个绝艳无双,可惜一个个早早地香消玉殒,好不让人惋惜。
让他不由自主和场上众宾客一般,也对两位新入门的人生出了莫大的好奇心。
轿帘被掀开,轿中几乎同一时间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两侧的侍从赶忙搀了上去。
段星执神色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倒不是惊艳于眼前的容貌,场上站着的两名“新娘”的确姿容不俗,但远不至于他看呆的地步。
只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右侧轿前站着的那人,宽肩窄腰,身材颀长,墨发如瀑。
...的确是个男人没错。
两位新娘,竟是一男一女,男子亦可光明正大纳为妾?
段星执打量了一番四周,俱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态,遂安静收起了心下那点少见多怪的心思。
光明正大同性通婚,比起大乾竟是更为开放。
“可惜了可惜了。”
“喜欢看就多看几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
“猜猜,这两个能活几天?”
“我猜女的半个月,男的二十天。”
“反了反了,我猜男的半月,女的一月,你想想以前那些个被纳进门来的。”
段星执向后瞥了一眼,是两名仆役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嗓音压得极低,只是他耳目绝佳,恰巧让他听了个热闹。
最长也就能活上一月...起先还琢磨着会不会带来什么盟约,现在看来,这两人纯粹就是当做送来的礼物罢了。
他隐在人群后,目光在那容貌昳丽的男子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实在是相较于一旁的姑娘,这人垂在身侧的双手让他有些在意。
衣袖宽大,虽看不清全貌,但随着走动也堪堪露出了一半。
手指从关节处到指尖,俱被一层银白的不知名东西包裹着,外表如鳞片状。乍一看有些像一副残缺的手套,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怪异的手...顿时好奇不已多望了几眼。
正盯着那只若隐若现的银白手指看得出神,蓦然察觉一道视线停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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