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沂城简略收拾了一番,两人很快一前一后踏出了医馆。段星执下意识看了眼墙角,原本缩在那儿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墙后隐隐还能听见哀恸泣声。
段星执站定,看向身边的人:“那人是染了什么病?”
秋沂城跟着回头望了眼:“她小孩染上了寒热,今日一大早就跑了过来,只是...治不了。”
段星执顿了顿,这病并非绝症,但耽搁不起,拖着不治没命是迟早的事,又多问了句:“已严重到药石无医?”
“当然不是。”
“我刚进门时,听伙计说没药材了,那是因为这原因?”
“也不是没药。”
治这病需要的不是什么珍稀药草,医馆中尚有库存。
秋沂城有些沉默,这人的想法并未做掩饰,他当然猜得出来。
一连两疑问都被否决,那自然只剩下最后的原因了,段星执笑了笑道:“那能不能请秋大夫行行好将她们带进去医馆?抓药的花费记在下账上就好。”
秋沂城垂眸看着地面,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段公子倒是心善。”
“顺手而已。”
两人俱不再言语,空气一时有些凝固。段星执侧目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只好再次出声:“寒热之症不宜耽搁,能否先将她们带进去医治?反正我们尚未走远,我那...友人的病不算紧迫,先替她们诊治也无妨。”
秋沂城抬眸,半晌,才扯出个极浅的笑,点头道:“好。”
随即率先转头迈开步伐。
段星执跟上人,一同绕去了巷子后。
那怀抱孩子的女人蓬头垢面,察觉动静抬头,下意识将孩子抱紧了些。愣愣看了他们几眼,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
“这位大夫是医馆中的人,”段星执指了指秋沂城,还没等开口说明来因,就见那妇人眼中骤然迸出点亮色,当即慌慌张张支起身跪了下来,嘴中还在不住地祈求着。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
他伸手拦住妇人还想继续磕头的动作,温和道:“大娘别急,我刚途径此处,请秋大夫过来就是替他看诊。”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妇人语不着调慌乱道着谢。段星执站起身,这回没再拦人,任人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带他们进去么?”
“不必。”
说话间,秋沂城已蹲下身去,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几个小布包,从中抽出几枚银针来。
段星执不再说话,退后半步给人让出空间,安静看着人拨开裹在幼童身上的麻衣,将其平放在地轻车熟路施针。
专心致志替人诊治的人彻底敛去了那些浮于表面的温和神色,似乎能隐隐窥见几分冰冷的真实。段星执目光在几人间来回打量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双银制的殊异手指上。
...他其实好奇许久了,可惜他俩这萍水相逢的关系,
不适合贸然探听。
约摸半刻钟不到的功夫,秋沂城已收起细长木炭,将一张才写好的药方递了过去:“医馆里的人识得我的字,你带着这药方去找铺面的伙计,他会将药抓给你。按时服用,两日便可痊愈。”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这就去。”
妇人接过药方,匆忙再次裹紧孩子飞也似的冲进了医馆。
“这便好了?”
“嗯,此症并不棘手。”
段星执垂眸看着不紧不慢整理药箱的人,才救下一人,对方似乎也看不出多少喜悦之色。或者说从他提及相救这对母子时,这人的情绪便莫名有些低迷。
是打心底里不愿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略一琢磨,还是将最初的一些考量说了出来:“我一开始便告知这大娘了,是我将你请来的。日后他们若再带着其他人找上来求诊,不必理会就是。他们找不到我这所谓的‘善人’,应当也无法纠缠下去。”
这病有一定传染性,幼童感染率奇高。这流民的孩子染上了,意味着还有更多不曾找到这儿的染病流民。无偿救了一人,便极有可能将更多的求诊者引过来。
他猜测对方闷闷不乐或许是担忧过多的流民聚过来求医馆赠药。
这医馆普普通通看着并不大,也需营生。在这世道,能保全自身一向都已竭尽全力,他自然不会以己度人,奢求医馆必须大开方便之门收容流民。
何况,平灾救难一向是朝廷的分内之事。
“段公子考虑得倒是周全。” 秋沂城依然低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片刻后有轻喃声传来,“你既然明明知道还有更多的染病者...为何还要救...”
段星执:“?”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冷血。
秋沂城望着地面,轻轻勾了勾唇角,似乎还想勉力保持惯常的温和,只是很快无力垂了下去,恢复成最初的漠然:“这病自南城郊外的离水巷升起,那儿聚满了数不清的流民,每日染病者数以千计。朝廷早早地在那边设下了守卫不许任何人进城,虽不知这妇人是如何避过重兵把守潜了进来,但民怨四起,决堤用不了太长时间。俱是手无寸铁的平民...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么。”
冲突一旦开始,输家是谁几乎早已注定。
说到最后,他似乎隐约听出了几分讽意。段星执亦敛去眼中那点温和,侧目定定看着身边的人:“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救不过来。”
“但既然这两人被我遇上了,施救于我而言又不过举手之劳付出些许钱财,为何不救?至于你说的那整条街巷的病患...”
“等真被我撞见了再说。”
“就因为救不了更多的人,索性连跑来眼前的零星一两人都不再伸出援手。你这想法,未免有些...” 段星执语气微顿,最后还是决定用了个相当委婉的形容,“不比常人。”
“是吗...”
眼见人语气轻飘飘地说完一句又没了下文,他适时转移话题:“既然已经结束了,可能随我走一趟了?”
“自然。”
-
原本他还未想好将人带去哪儿,不过一番交谈下来,倒是让他突然想起了先前途径的某个地方。
那儿离这间医馆正好不远,里边藏着的人相对也更好糊弄。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在了一座荒草丛生的破庙前,一看便知已经废弃多年。
“你想让我看诊的友人...就住在这儿?”
看到这光景,秋沂城似乎也愣了一下,不过仍是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率先踏入庙中。
庙中空空荡荡,他打量一圈,下意识将目光定格在用于供奉的神台下。
“是啊。”
段星执顺着人目光也移去了神台位置,亦轻轻扬了扬唇。
能这么快察觉庙中那道竭力隐藏的气息,可不是一个毫无内力的人能做到的。这秋沂城,果然不似表面般无害。
火场侥幸逃生?这话真实性有待考量。
至于那医馆,依他看也并不是寻常之地。
“你那友人在哪儿?”
“我这位小友防备心重,察觉有人进来便先藏了起来。”
段星执无意戳穿人,径直走去神台下掀开那张破破烂烂的及地帘布。
而后早有预料偏了偏头,躲开迎面而来的碎石子,一把抓住正握着一柄钝器试图扎向他的细瘦胳膊。
“别怕,你妹妹...小霖叫我过来的,不信等她醒了后你问她。”
秋沂城这才发觉蹲在神台下的是名约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听闻熟悉的名字,小孩愣了愣,眼中的防备当即减弱了大半。但仍是嗫嚅着狐疑道:“胡说...她昨夜就病倒了,今天一整天都没醒,什么时候叫的人?她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昨天,” 段星执耐心解释道,“昨日我在红阜道买东西时不慎撞伤了她,今日特意请来大夫赔罪。”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段星执面不改色忽悠:“自然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我们一见投缘,闲聊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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