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沉默良久:“可有保尸身不腐之法?”
李未平:“有倒是有,不过不长久,顶天半年。”
“先给他用吧,封锁宫城,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总之,这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
段星执轻轻按了按眉心,正想尝试从一旁被他制住的谢沐风口中探知些消息,蓦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取出那几株五颜六色的小花。
“对了,李大夫能看出这是什么药草?”
“这东西早已绝迹,你...怎么会有这个??”
段星执:“在掩日神宫中寻得,这花怎么了?”
“此花,名唤还魂,亦是玄冰散最重要的主材。”
他神色一顿,下意识看向刚断气不久的萧玄霁。-
李未平很快领花离去,没人注意到低头安静站在阶下的人缓慢动了动。
段星执甫一回头,便看到本该好好站在原地的人持枪逼近萧玄霁。
枪尖没入心口过半,他才堪堪拦下,看着眼前七窍溢出丝丝血迹的青年厉声道:“谢沐风,你不要命了?!”
强行冲开被他封住的穴道,不死经脉也得遭受重创。
对方咳了口血,依旧只是死死盯着椅上的尸身缓声道:“让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你不该插手。”
枪尖再不能寸进,段星执亦直直回视:“那你也该明白,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放任此时内乱。”
鲜血很快污染衣襟,看着气息越发不稳却依旧固执与他僵持的人,段星执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先退让一步,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言外之意,无论何种恩怨,能否以这一命偿之。就算他以玄冰散赠其一命,也归做前尘往事勿要再究。
“我、要、他、挫、骨、扬、灰。”
谢沐风一字一顿道,骤然轻旋枪身,带着倒刺的尖头将心腔卷开一个更为狰狞的创口。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因伤势过重气力不济倒了下去。
长枪砸落青石地面,段星执稳稳接住快要跌倒的人,这才发觉怀中人左手中攥着枚不知名红玉。-
枫叶簌簌,秋意满庭,寂寥院落中骤然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动静。
“醒了?”
段星执站在庭中回头看向门边只着单衣的青年,嗓音淡淡,“冷静些了?”
躺了小半月,如今看上去精神如常,但仍掩不住身上萦绕的些许病气。
谢沐风缓缓走下台阶与人并肩,情绪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样,抬手看着掌心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段星执收回视线,自然明白在问什么,遂道:“眼下你需静养,不可轻易动武,只好暂且封住你的内力。”
“现在外面如何了?”
他并未言细,只含糊道:“一切有条不紊,百废待兴。”
谢沐风低头喃喃:“还真是俱在你的掌控中。”
“拜谢将军对我一贯以来的信任所赐,我如今在竹阳军中声势不低,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易如反掌,未曾有人升出悖反之意。”
“我不姓谢。” 谢沐风惨淡一笑,“所以,是我自作自受?”
段星执不语,他只是向人陈述一件事实。但照谢沐风这般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是不是在你眼中,一切都要为天下太平让步。”
段星执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是。”
“可我是人,是人便会有喜怒哀乐,我只是想让他去死。”
“他死了,会很麻烦。”
谢沐风偏头看人:“到底是他不能死,还是你不想让他死。”两者皆有。
说不上哪一点情绪更重,但他听闻萧玄霁气息已尽消息的瞬间,升起的念头的确是要是拂雪还和人的命数绑在一块就好了。
段星执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低低出声:“放心,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会插手到底。”
“血仇消泯难于登天,可眼下不单单只是一个天下安定与否的问题。”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换来身旁人的疑问:“什么...?”
他们眼下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铲除四处为恶的恕雪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宁?
段星执遥遥望着天际沉沉吐了口气,依旧只答得模棱两可:“待到查清异象的根源,于我而言就结束了。”
一人之力终归有限,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外界之人,想迅速结束乱世重开太平盛世果然还是不能选用这种操之过急的方法。
否则便会如眼下一般,几方势力纵然能短暂而勉强地因他为枢纽而联合在一块。然一旦他抽身,重重矛盾便会彻底暴露出来,迟早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不单单谢沐风和萧玄霁,如今效力于两方的普通将士,亦频频有摩擦升出。毕竟一方是公开造反的叛军,一方自诩朝廷正统。
更遑论岷州如今的统率层出身俱为许多人根本看不上的山匪,若非眼下皆听命于他,恐怕早已冲突四起。纵临时结盟亦各怀鬼胎,他不必深思都能猜想到日后该是何等离心之局势。
可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何况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他没有过于充裕的时间和这个世道耗下去。
只要将那灭世的隐患消弭,将这个世界重新拨回乱世纷争的正轨,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届时他们这看似齐心的三方联盟四散瓦解也好,离心背刺也罢,都不再是他该在意的事。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没有他,也迟早会有一统天下的雄主现世。
就像他决定前来此界的初衷本就是想借呆呆的力量加速结束乱局,只是阴阳差错遇上星位图异象。
如此...只要让星位图恢复,倒也不枉费来此一遭。
那些或多或少左右他思绪影响他行事的一切人或事,亦可在他的世界烟消云散。
初来乍到时,他也想过若是能一统天下还百姓一个安定自是最好。
可他到底不是神。-
谢沐风低声喃喃:“什么叫结束...”
段星执没再解释更多,只是负手走向门口头也不回淡淡道:“眼下因你重伤萧玄霁,已经引起了浦阳禁军和朝中好些人的严重不满,不宜再出现在人前。待到合适的时候,我会放你出来。这些时日,安心在此休养吧。”-
接连许多日,他都不曾见到段星执再次踏足这座无名院落。
从冬雪覆院到枝头绽蕊,再到暑气初生。
他日复一日地呆在院中练字作画,只偶尔从门口的守卫偶尔听见只言片语的消息。
譬如在天牢中自戕的“殷不负”早就是一具带上了易容面具的死囚犯。早在恶意地告知他真相后,竹公子便已金蝉脱壳。
譬如恕雪台有人乔装成那人的模样借行善名义在苣州大肆收养孤儿难童,私下用以满足许多权贵富商的恶念。
偏偏苣州百姓因赈灾之善举根本不敢大肆出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若非姬守镜亲访苣州偏院镇县时发觉异样抽丝剥茧查清来龙去脉,还不知要蒙受多少不白之冤。
譬如玄冰散重现人间,萧玄霁又恢复了一丝生息,只是至今仍旧昏迷不醒。
譬如申落繁提前撤空凉遗城全部军民,请君入瓮,将钟自穹半数人马困于其中,借暗中开挖的甬道引幽东河之水尽淹主城。
天鹰骑残存兵力已从岷州撤兵,退守壁州,立萧禄为帝。
譬如北蛮大军已经将除拂云城之外的整个大照北境尽数收入囊中,矛戈直指最后一道关隘万平关。
一旦打下万平关,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届时苣岷二州要正面对上的便不是宣坞守军,而是蛮族大军。-
艳阳高照,他照旧在院中那颗大枫树下支起的长木案旁铺开宣纸提笔,蓦然察觉门口动静,笔尖不由一顿。
雪白嵌金的云绫衣摆停在木案前约三米远的位置便不再上前,半晌,才有一道温和清泠的嗓音传来:“这些时日,在这儿呆得如何?”
谢沐风头也不抬:“尚可。”
段星执微微弯眸:“无人苛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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