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化作实体跳去了人肩上,好奇地看着泛黄卷纸上的无数看不懂的符号:“这是什么?”
“地图,” 段星执快速记忆着整张图的脉络走向,不忘随口给呆呆简单指了指,“这些都代表官道,这些线为运河标志。我们如今在的祁邯城在这里,想要回彼宁需顺着南方这条大道一路直行。”
他找到的地图涵盖了整个大照疆域,虽有些简陋,不过主道、大型城池和基本地形俱是绘制得清清楚楚。
“那我们现在出发?但下面那些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离开。”
“谁说还要经过他们了。” 段星执目光在屋内打量一番,很快在柜中找出一叠落满灰尘的宣纸和砚台。
“啊?”
“若有人在你家打了你一通,你当如何?”
——“当然是打回去。”
“若他想跑呢。”
——“那就把房门先锁上!”
“呵,” 段星执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将宣纸铺在桌上,“连你都懂的道理,符至榆怎会不知道。”
“此时的城门恐怕早已布下重重埋伏,就等着我前去自投罗网,城中大抵也正在紧锣密鼓地搜查。”
“啊?那我们先找地方藏起来?”
呆呆一时还是没能理解用意。
段星执摇摇头:“我们还能藏一辈子不成,传送法阵现在可能用了?”
说话间,宣纸上已干净利落描画出了几道线条。
“能,星星准备用这个跑吗?”
“嗯,待我临摹完这附近的地势。” 届时再入陌生之地,也不至于晕头转向找不到方向。
他已看过这附近百里内的地形,除了祁邯城北侧有座矮山,其余方向多以城镇为主,就算他不慎传送到了山中,走出来应该也不难。
若是运气再好些,直接回到彼宁城也未必不可能。
莹蓝色的椭圆光幕缓缓在室内浮出。
-
他这回随机出现在一颗苍翠的柏树下。
有了前两遭经验,这回显然适应得多。是以刚现身察觉人声的那下一刻,段星执便轻巧跳上了浓密的树冠里。
远处很快传来一队卫兵的交谈声。
“晦气,今天碰到的全是穷光蛋,收到手的还不如昨天。”
“你可知足吧,我好不容易从地窖里揪住几个,结果浑身上下就十枚铜板。呸,浪费老子力气。”
“隔壁三队的那些八王蛋装了一兜子,你是没见着,那金银细软...”
男人直着眼骂了几句脏话。
“也不看看他们伍长花了多少才分去那条街,你是没见着那宅子,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吗...”
另一人唉声叹气:“我们几个都头一回,没什么经验,要是还有下回,你跟咱老大说说给上面的大人多送点,他跟你关系最好。”
“关系好归好,那他也不一定舍得给,要不我们几个自己凑凑...”
“咱分到的这块也不差,你们还是不够狠。”
“......”
“......”
眼见交谈声彻底远去,段星执才从树上跳了下来。自从踏入此地后,眉峰从始至终未曾舒展过。弥漫在四面八方的滔天血气比他平生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浓郁厚重,笼罩在空气中有如实质。让他从现身的第一秒,就浑身透着不适。
这回....又意外闯入了个什么地方。
“呆呆,怎么了?”
他总算察觉此时的猫也有些不对劲,平时要么化作虚体在半空中飘来飘去,要么化作实体蹲在他肩上左顾右盼。
不管哪种,都称得上活泼,而不是像眼前这般萎靡不振。
呆呆嗓音莫名带着几分轻颤:“我不知道...”
段星执皱起眉,抬手覆住蜷缩成一团的猫:“...你在...害怕?”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呆呆。
“这城中可是有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它只觉得整个天空倏然阴暗下来,像是要被吞噬。
呆呆耳朵紧紧贴在两颊,爪子死死扒住人身上精致的布料,是怕极的状态。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恐惧袭上心头,不知从何所起,只是无端地对眼前一切升出惧怕,让它不顾一切地想逃离。
明明正值白天,甚至是日光最烈的正午,却是寒意透骨。
“星星...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们回彼宁城,回大乾。”
呆呆嗓音都压不住颤意,拼命想钻进他袖子里。
“好。” 恐惧情绪溢于言表,段星执隔着衣袖轻轻揉了揉发抖的猫,看向那几名士兵消失的方向,轻叹道,“但就算要离开,我们也需先知道这是哪儿。”
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呆呆害怕到一路以来执着与他绑定的“任务”都不在意了,甚至想逃回大乾皇朝。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他所在的地方应是某个废弃多年的破落院子一角,从窗台上的灰尘可以看出无人居住许久。
但房门并未上锁,隐隐有些开裂,似是被粗暴地踢开过,屋内隐约可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桌椅。
第11章
城中屋舍林立,他在的这片区域地势较低,蹲在屋顶上远远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青瓦。
段星执沉思片刻,望向房屋最为密集的那块地方,压着身形极速掠去。
眨眼间便已经穿过好几个巷口,他也逐渐进入了这座城池的中心地带。
街道两侧景象彻底暴露在眼中后,潜行的人心下一窒,差点失了力道控制,生生踩碎瓦片。
街上又有两队巡逻士兵走过,段星执一个矮身险险避开下方耳目,只是跳下屋顶时,脚步略微有些不稳,随即扶着窗沿目光空茫望着前方,静静在原地站了许久。
先前在偏远处不曾窥见全貌,但随着街道逐渐宽敞,他也终于发现了呆呆恐惧至此的原因。
入目所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从他在屋顶时的惊鸿一瞥来看,惨烈程度比起那竹林后的古怪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非还有来来回回严密巡守的士兵,这儿和死城怕是也没什么差别。
士兵的交谈、微卷的刃锋和偶尔传入耳中的哀嚎求饶声,无不在昭告着他闯入的地方正在经历什么。
——屠城。
段星执倚在墙后,轻轻闭了闭眼。他原以为他作为一个单纯路过的旁观者,不管遇见什么都能足够淡然。
但当真亲眼见到此等尸山血海,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寒。那些令人窒息的死气,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连他尚觉如此...那些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不知何时落在颈间的百姓,他大概终其一生也难以体会他们的绝望。
他生于皇朝鼎盛之际,长于繁华宫阙之间,对于乱世的所知所闻皆来源于文字记载。但他翻阅过足够多鲜活真实的描述,满以为就算亲历一遭也能泰然处之,却不想还是高估了自己。
段星执垂眸看着暗红的地面,下意识攥紧了扇柄。
据史册记载,屠城大多七日封刀,看街上堆积得几乎没多少多少落脚处的尸骸情形,应当这两日就能结束了。
他如今要做的,也就是在传送法阵冷却的这段时间里,避开士兵的搜查。
才出虎口却入狼窝,一时间倒也不知哪个处境更好些了。
段星执淡淡叹了声,静待心间那点惊悸缓慢平复下来,又靠着墙沉默了许久,才抱起袖中始终瑟瑟发抖的呆呆,猜测着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能感知到?”
要么是感知到此间弥漫的滔天恶念从而生惧,要么是感知到此间百姓恐惧到极点的情绪从而被影响。
呆呆从出现起就告知过它脑海中指引的任务,所行所举无不昭示着它与这个动荡的大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有时甚至在想,或许呆呆真是这个世界的神也说不定。只是诞生得太晚,心智尚幼,扶不稳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索性病急乱投医随意找了颗外界的“紫微帝星”,毕竟此间帝王同样年幼,或许暂且难当大任。而别的帝星怎么说也同是一国之君,多多少少有些治世之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