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幔后的人并未出声,显然默认了这句插嘴质问,只是指尖轻缓敲了敲桌案。
秋沂城波澜不惊俯首:“我去了趟钟府,钟彧芩似乎在追查五砂木。若是让他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很快就能查到四象阵。”
“至于江邑, 他身处孤麾下却从不掩饰试图取代之心,又擅作主张行事,我就是杀了他又能如何?” 秋沂城神色淡淡平静低眸,“我知他最近得您器重,任凭公子处置。”
帘幔后的人安静良久,似是在思索这话真实性。
“无妨,他忠心不假,但的确有些过于狂妄了。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力远逊于你也敢不知死活挑衅,落得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这种无脑之人,如何能比得上我精心培养的红缠。” 竹公子轻笑一声,又道,“但钟彧芩之事,你做得太过莽撞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纵然我有心纵容...但你擅作主张是事实已有不少人知道。若是网开一面,恐怕我难以服众。”
这番言辞早在预料之中,秋沂城垂眸轻声应下:“明白。”
“去吧,冥河殿十鞭。”
“遵命。”
他正欲转身,蓦然又听身后人悠然开口:“故人,是谁?”
秋沂城动作微顿,长指无意识轻轻蜷起,但眼中情绪极速敛尽,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年少相识,无足挂齿之辈,我会尽快处理好。”
“好,莫让不相干之人影响计划,都下去吧。”
“等等。” 这回叫住他的换了个人,清脆嗓音再次笑着打断,“话说红缠不好奇我们怎会知道这些吗?”
“荧惑不说我倒是忘了,喏,尔之下属越级上报,自行处置吧。”
两人说话间,一名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的黑衣男子从屋后被扔了出来,很快连滚带爬跪行至人衣摆处:“殿下,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的,只是...是...”
求饶声戛然而止。
唯有一旁的荧惑伸指敲点着脸上金制面具,看着转眼成为一具枯尸的人笑意盈盈开口:“怎么都不听人解释就杀了,或许当真有苦衷呢?”
秋沂城漠然收回手,头也不回迈步:“孤不喜欢告密者。”
荧惑笑意更甚,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红缠到底是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不过杀个平民便整日陷入梦魇,数月都走不出来的模样。”
“不过,我很好奇...” 两人顺着小径一前一后走上竹林小径,后头的人背着双手蓦然倾身,探头凑近人耳边,而后小幅歪了歪头,用着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笑着缓缓道,“哥,你在保护谁?”
秋沂城倏然站定。
荧惑退开了些,仍是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正欲继续试探,竹林跳出名传话杂役打断道:“荧惑大人,渡仙大人在虬龙阁等您。”
他只好暂且作罢,不耐烦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
工匠夜以继日赶工,最快也需今晚才能将纸鸢交付到他手上。白日一整天无事,他索性一大早直接寻了个斗笠戴在头上大大方方出了侯府。
越翎章虽是嘴上说着摄魂未解之前不许他擅自离开,但他不打招呼直接出府时倒也不曾被拦下。
呆呆蹲坐在斗笠一角嘀嘀咕咕:“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就后面那几个鬼鬼祟祟的。”
段星执头也不回,早在他出府时就察觉了。那几人一身侍卫装束,佩戴着侯府标识根本未做太多遮掩,大抵是得了越翎章交代。
“无事,是友非敌,让他们跟着。”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段星执抬手轻轻压了压斗笠边沿,不忘透过轻纱凝神打量着四周:“你不是跟踪到了秋沂城的住处?带我去找他。”
纵然可借助观星台解决他体内的摄魂,他还是很想弄清楚当日服下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总不会当真是传闻中的玄冰散吧。
能如此随随便便当糖豆一般给他吃了...或许经这些年研究已经制出了近似之物?
而且还能顺路旁侧敲击一番如今钟家的情况,更甚可直接利用对方的医者身份完善当时贸然离开钟府的理由。
不过...目前更让他在意的是此时这条气氛异常古怪的长街。
这条街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路过了,算是浦阳城勉强称得上繁华的地段之一。只是平日里分明还能经常见到贩夫走卒四处奔波,不少商户沿街叫卖,今日却是格外死寂。
大街小巷大多门窗紧闭不说,零星能见着的路人也是拖家带口行色匆匆面露恐慌。
“请问...”
他好不容易拦住一名形单影只的过路人,一句话还未说完,下意识后仰躲开冲他猛然挥起的手。
“别挡老子路!滚开!谁爱留谁留着,愿意留多久留多久,反正老子不留!滚开,别碍事!”
那人骂骂咧咧,说话时脚步半点不停,紧紧揣夹着包裹转眼间已冲出去老远。
段星执微愣,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冷不丁又听身后空巷响起几声近乎癫狂的大笑:“天雍台都塌了,都是老天爷的警示,神庙倒龙柱塌,是为大不详!天要亡尔大照!竹阳军马上要攻进来了,朝廷要完了!完了!”
“浦阳城破,朝廷必败,当权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是名穿得破破烂烂年过半百的乞丐,肆意挥舞着双手从小巷中跑出。只是还不待人多跑几米,一道长箭正中心口,大笑声戛然而止。
长街尽头的鼓楼制高点上,身着护甲的士兵冷冷放下银弓。
周遭路人像是习以为常,多余的眼神都吝啬分予,只自顾低着头匆忙赶路。
城中如此紧绷的氛围,还有那乞丐高喊的浦阳城破...
段星执轻轻皱眉,莫非是谢沐风攻城?但看这些人跑的方向,似乎都是城门方向。
侧后方蓦然地传来摔倒动静夹杂着少许孩童啼哭声,他回头望去,带着两名孩童的瘦弱女人正手忙脚乱收拾着散落的行囊。其中一名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幼童满面灰尘,额角溢血,似乎因为被带着走得太急摔倒在地本能地嚎哭。
大些的看起来也不过七八岁,呆呆傻傻站在一旁。
“莫哭了!” 女人用着晦涩的方言冲着小孩吼了几句,他勉强听懂了一点其中意思,大抵是,“就不该捡你这么个玩意回来!”
段星执琢磨片刻,走了过去俯身将散得远些的干粮收捡做一团递去人眼前,再次试探着开口:“能问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么?”
“谢嘞,” 女人抹了把头上的汗,飞速将干粮接过胡乱塞进粗布包中,说话语气也和善了不少,“西隘口那边。”
西隘口是出城方向之一,但据他所知,浦阳城邻近的几大城池包括本城在内,几乎都不轻易放人。这会儿跑出去,可不一定还回得来。
“为何要去那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女人一手抱着一手牵着已经匆忙走出两步远。听他问话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回过头来低声道:“看你人好的份上我同你说,别声张。听说叛军要打进来了,趁着现在还没完全失守,赶紧去西隘口那附近躲着。”
“那些叛军一开始没空理会我们这种人,要砍也是先砍那些穿着盔甲的。等门一开,就趁乱冲出去,听说那边的人最少,到时候肯定到处都乱,躲好一点,肯定能冲过去的。”
“天雍台都塌了,这是天意,没救了...这回肯定守不住。你信我,别在城里呆着,城门一开就跑,有多远跑多远。”
如此惧怕敌军入城,在想什么不难猜到,也难怪只是听闻风声便如此仓促准备出逃。
“可我听闻叛军治军严明,应当不会行烧杀抢掠之事。”
否则两军也不会有余力对峙这么多年,若是谢沐风一个朝廷叛将行事残暴至此,早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口诛笔伐引得民心动摇。
“狗日的才信!” 女人情绪骤然激烈呛了句,而后像是陷入了某些可怖回忆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当年在元津城也是这么说...说好的交够了钱粮就不杀我们...明明说好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