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过那些账本,他已经确定了他要做的事是彻底覆灭眼下这个朝廷。定安侯府身为当朝皇亲国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纵然与掌权者结怨,他也不敢赌。
除非有更牢固的利益牵绊。
“话说回来,你到底如何凭空出现在哪儿的?”
他指的自然是潇湘水寺。
越翎章向后一靠,目光轻若鸿羽掠过人乌黑长发,最后停留在眼尾艳丽的梅枝上,忍不住扬唇:“这花纹...很是独特,你自己画的?”
不过这人本来漂亮得不似凡人,只是先前像冷冷清清的谪仙,如今添上这分艳色,怕不是能引仙坠凡。
段星执静默片刻,他就猜到越翎章一定会问。
可惜时间不能回溯,已经被呆呆捏成这模样,他也只能认了,索性挑拣着应道:“不是早就同你说了我的来历?”
“你是说神仙么...” 越翎章敛下目光低喃一句,记忆再次浮起昨夜的画面。
青年一袭墨色华服手持折扇在红绸尽头落落一站,只抬眸一眼,便衬得周遭繁华盛景黯然失色。
天地倾暗,让人再难移开视线。
第95章
“除了神仙,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解释我身上的种种异常?”
“说得也是,” 越翎章笑笑,没再同他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既然从观星台出来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儿?还有那两小孩被我安置在偏院,你要去看看他们吗?”
“小霖和小石头...” 段星执安静片刻,还是选择摇了摇头,“不了,让他们在府中安心静养些时日吧。”
他起先没料到所涉之事这般凶险,险些让人命丧黄泉。小霖再聪明,终究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孩,他不打算继续将两人牵扯进来。
“不知侯爷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替他们寻个差事?足以糊口便够了。小霖那姑娘聪颖过人,若是好好培养,可堪大用。”
越翎章何其敏锐:“你要走了?”
段星执站起身,没打算隐瞒:“我本就不会一直留在这儿。”
再收尾几桩琐事,他确实准备近日就离开浦阳城。且日后再见,他们或许已是刀兵相向。
耗费三日,他细细看过这个王朝近二十年来的所有重大开支和经手官员。
如今揭竿而起举兵叛国的各地,莫不是被沉重赋税逼得走投无路。尤其绛北平原等几大农耕重地和贸易重镇,几乎征到了八十年后。
更甚者,当年赤宁受灾,朝中虽曾颁发过一道减免赋税的旨意。但账笔笔入库,分明未少半点。
商讨、定策、拟旨、下达施行,经手之人高达数十,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他不信如今坐在高位上的人不懂,此等苛政实施下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实施得如此顺利。他现在怀疑,如今的世道本就是有心之人的图谋。亦或者说,不是一人,是一群人。
源源不断激起民变...从来都是这群人想要的结果。
历年账本上经手批红的官员个个都是当朝老臣,无外乎钟梁闻人三家人。入账层层盘剥进各自私库,待到真正放入国库时早已是九牛一毛。
然所有的罪名尽数压去了萧玄霁身上担着,世人只知暴君,不知贪臣。
难怪他起先一直想不通身为皇室萧家既然已经沦落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那各地以讨伐暴君为由起兵,朝廷分明节节败退,为何不直接将萧玄霁交出去以平众怒,而是选择死保皇位上的傀儡君主。
现在想来萧玄霁活到现在的理由,逼问掩日神宫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掌权者根本不在乎。
没人在乎这个王朝的命运是否能延续,暴乱能否平息。他们只需要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物尽其用,将王朝和君主的气数彻底耗尽,直到再无价值的那一天。
秋沂城只知恕雪台奉命抓人炼药顺带应民心惩奸除恶积蓄民间声望,但不被允许知晓究竟在炼的什么,更不曾见过幕后之人的真容。
但他查阅过相关记载,生长在朔东岭深处的五砂木这类毒树长成浦阳城郊蝎坑附近的那种规模,少说也需十五年。
移树成林这种大动静不可能悄无声息,那便只能冠以某个合情合理明目光明正大行事了。然二十年前至十五年前间的花费明细,只有十八年前一桩出自闻人阶的采木修葺浦阳城行宫提议颇为可疑。
偏偏还是伐的朔东岭附近的木。
木头确确实实是采回来了,但是不是断了根削了皮,又是否真正全用在修葺宫殿上...恐怕只有当年经手的闻人家知晓。
他现在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恕雪台火烧闻人府或许本就是一场自导自演。闻人家...当真所有人都死在那场大火中了么,而不是借此机会隐于幕后?
但事到如今他还有一点不解...钟家贪了那么多银子,供养一个天鹰骑绰绰有余,为何还会选择同陈府合作。甚至意图夺位,致萧玄霁于死地。
种种行径,又显得他先前的推断有些不合理,其中定然还有些尚未查清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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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翎章低着头沉默许久,才神色如常抬头笑道:“那你要去哪儿?”
前堂气氛又是一阵凝滞。
“你究竟有什么愿意告诉我的?” 看着站在门边负手而立的背影,越翎章终于懒得再维持唇边惯常的浅笑,无奈轻声道,“哪怕只是敷衍一下我,随口说个地方这都不行吗?”
“反正我又不会怀疑。”
段星执终于舍得从思绪中抽身,回眸看着轮椅上的人:“我也尚未定下。”
这话看似敷衍,但按如今种种线索给出的指引来看,他需要去的地方实际上有两个。南辕北辙,他确实还在考虑中。
或许只有真正出了浦阳城到岔路口时才能彻底定下来。
当然,以越翎章的身份来说,他就算已经定下也不会轻易告知。
越翎章笑笑,操控轮椅缓缓走上前来与人并立,也看不出信还是没信:“那我就当你还没想好吧,离开浦阳城时,能不能让我送你一程?”
段星执不语,抬眸静静看着澄碧如洗的天际。
其实都是友人间送行寻常不过的事,偏偏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不想骗越翎章。
那便一个也应不了。
“算了,不让送就不送吧,” 越翎章收回视线,眼中落寞转瞬即逝,靠着椅背头也不回往右侧长廊离开,背对人挥了挥手,懒洋洋道了声别,“今日一别,愿君长安。”
轮椅转弯驶过拐角,余光轻易瞥见庭前已空无一人。唇边常年挂着的一丝笑意终于彻底隐没,越翎章百无聊赖把玩着短笛,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空旷回廊。
他还是生不出什么责怪之意来。
没什么好怨的,要怨就怨他一个残废,终其一生只能囿于这方寸之地。
第96章
“星...”
不待焦毛猫说话,段星执已先一步命令道:“去跟着陈祉,回来后事无巨细向我禀报。还有,替我多留意一下顾寒楼和鹭印残部的动向。”
就算身为王族的顾寒楼已死,但鹭印残部数百人效力于齐鸦阁,应当不会这么简单一同殉葬。离开浦阳城前,他最想查清的仍是这些外族听命于灭国元凶的理由。
何况陈家牵扯进了龙骨图,若是两家派人追踪图上指引的地点,必不会绕过陈祉。监视这人,简直一举两得。
“好,我这就去!”
站在街道岔路口,他看了眼飞速飘走的呆呆,毫不犹豫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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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太阳带来一丝隐约的温度,段星执一推开门便看到院中孤零零的青灰色身影。
秋沂城似乎很喜欢坐在这棵枯树下发呆。
“你回来了。”
接到对方殷切夹杂着一丝欣喜的目光,段星执颇有些不好意思移开视线。原本说好晚些时候就回来,结果莫名一消失就是五天。
上回也是...面对秋沂城他似乎总在失约。
“嗯,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走走?疏影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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