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翎章扭过头:“不必多言,总之我答应你做到的事不会食言。”
他能做之事本就不多,不想在仅有的这点交代上都让人失望。
“你到底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越翎章再次操纵轮椅转过身朝着卧房方向走去:“没嘴硬,困了,我去歇着了。”
段星执轻叹:“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你口中听见一句实话变得那么难。”
轮椅骤然在房门口顿住,背对着他的人沉默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是,耗费过重,的确负担不起。所以你专程回来一趟又非要问个究竟,就是为了嘲笑我?”
“...我有那么无聊?”
“那你是为了什么?看我如何不堪?如何废物?” 越翎章闭了闭眼,低着头忍不住攥紧膝上布料,“直接当我是个无伤大雅的棋子,利用至最后一刻不就好了么?总归我是生是死,都影响不了局势。放心...就算死在城中,我也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侯府...”
段星执淡定打断:“当然是来带你走。”
越翎章呆住许久。
第187章
“你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骤然变得警惕的目光,段星执始料未及。
他绕去人正前方轻轻敲了敲人头顶:“...你说呢?我若是别的人伪装,你现在大抵已死了十次。”
越翎章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哑声开口:“那你刚才说...带我走?”
“嗯,一旦浦阳城失守,钟家定选择找上你鱼死网破。届时再留在侯府,碰上数量还不知几何的杀手,那些死士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他扔下早准备好的易容面具道,“不如来个偷天换日。”
对方轻轻抬眸,似是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带我离开浦阳城吗...”
段星执一顿,也不厌其烦应了声:“是。”
越翎章这会儿却是端坐着低头不语,只有轻轻颤抖的手指不经意暴露极度混乱的心绪。
“还不信啊?你倒是说说,想让我如何证明?”
“......”
“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他看着像是整个陷入恍惚的人,无声叹了口气。但眼下天快亮了,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耽搁,索性回身作势要走。
手腕毫不意外被人紧紧抓住。
“...没有不相信。”
他本就不该怀疑,他喜欢的人,向来秉性温柔顾虑周全。纵然呆在这里的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兴许都会有此一问。
他从来不是特例。
但纵然如此,他仍是按捺不住心间剧烈的跳动。
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理由是为了他而来...
“...我只是...”
越翎章愈发用力抓紧人,语气有些磕绊。他只是惊喜过度,以至于无所适从。
“既然没有不信,那是不愿了?”
虽说离开更易保全性命,但也意味着放弃眼下的一切,无论名誉、地位还是财富。即便这些东西都掺着毒,但总有些人对毒药甘之如饴。
他琢磨片刻,又道:“今日随我离开浦阳城,日后也许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所以...”
话未说完,被急促不已起身的人打断:“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段星执抬头看了眼天色,果断牵过人转身。-
城墙上旌旗飘摇,两人隐在墩台下的阴影中,耳畔是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他们已然成功避过众多眼线到达了城墙外沿,只是离安全离开浦阳城还远得很。
越翎章看着前方空旷的沙地,低声道:“前方俱是陷马坑和狼牙拍,我们只能走着过去。边躲藏边需留意脚下陷阱...我走不了那么快...”
只是速度若是太慢,顷刻便能被城墙上值守的哨兵察觉。
段星执能倚仗卓绝轻功和缥缈身法借助夜色和附近零星草木快速穿梭掩藏踪迹,这才在不惊动任何守卫的情况下出入城池如自家后院。但他不行。
师父教他习武,多授以内家功夫,但多年来苦心练习,也唯有内力日渐深厚。
碍于后天不足,纵然再如何努力,登萍渡水都是他此生最大的妄想。
越翎章偏头看了眼身旁人,下意识牵得更紧了些。
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天...他不想被扔下。
段星执看了看前方地况,自然明白身旁人在想什么。不过他既主动开口向人提出一道离开,自然有解决之法。
遂弯眸冲人轻声开口:“不必担心,你只管往前走。”
越翎章:“可是...”
“走多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越翎章不解望去,还不待他多问几句,就见人蓦然松开手,借力墙面几下轻跃稳稳落在其中一处敌台,大大方方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整面城墙顿时一片骚动,匆忙零碎的脚步、高喊警告声和弩架运转摩擦声接憧而至。
避开最近敌台两人持枪突刺,段星执偏头低笑一声,足尖两下轻点,再次稳稳落在更高的城楼上。
越翎章仰着头,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四面八方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月夜下的人一袭华贵黑袍,轻巧立足飞翘的檐角。衣上隐约的银色暗纹光华流转,对四周凶险至极的围攻仿若视而不见,依旧气定神闲唇角含笑,半晌,垂眸望着他的方向缓缓抬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
他辨认出了那个口型。
难怪说没人会注意到他...越翎章仍怔怔呆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明明眼下四面皆敌,一着不慎便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只是引走所有目光的人举手投足间气度太过从容,眸光略带倨傲之色,居高临下望着下方乌压压的弓兵。
似乎头一回见到这样肆无忌惮的擅闯者,众人心下无端有几分忐忑,迟疑围在附近举兵要上不上。
“报上名来!”
“你...你闯城意欲何为?!”
段星执歪头笑笑,负手端立并不回应。一字未发,足以让所有人升出忌惮。
身姿暗影映在皎洁明亮的巨大月盘中,像极了不受人间侵扰的寒月使者。
不...不是使者,分明是月神临世。
而凡人伤不了神。
这一念头划过脑海,那些因人将自己置身险境而骤然剧烈的心跳也逐渐平复下来。
越翎章再次回头深深凝视一眼,不再耽搁,毫不犹豫往城外走去。
眼见城下的身影逐渐淡去,段星执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下方还在犹疑不决的小兵和不远处城墙上匆匆跑来的将领,轻笑一声终于缓缓开口:“你们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间。”
刚才越翎章还未走远,若是立即发动攻势,他少不得得留下和这群人周旋一会儿。
敌众我寡,加上这样密集的长枪箭矢,饶是他也不觉得能全身而退,甚至做好了最坏的重伤溃逃的打算。
...只是稍微有些对不住秋沂城。
孱弱几时也无妨,反正眼下深秋,只待第一场雪落下,他便可更换新的伪身。
偏偏刚才那么长时间,这些人不知在发什么呆。
连他都不免为这些人可惜,也不知到时候多少人得挨罚。
段星执微微敛目,不紧不慢抽出腰间折扇,扫视眼还在不断朝这边围过来的士兵。
而现在,根本无需再交手,只需要彻底甩开所有人足以。优势在他。
月中身影眨眼如鬼魅般逃向内城。-
又是一次日升月落。
段星执慢悠悠踏着月光走在荒凉的土坡上,冷不丁被一旁树丛冲出的人抱了个正着。
他看着不过一天一夜便将自己弄得满身枯叶发丝散乱的人,忍不住笑了声:“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在前面那座山丘上等?这儿附近偶也有巡逻兵过来,当心被抓回去。有了这回前车之鉴,再想带你逃出来,那可是真难于登天了。”
腰间环着的力道却是愈发重,还伴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久,耳畔才有一声极压抑的嗓音传来:“下回别再以身犯险。”
待到他彻底远离城墙警哨范围,呆在约定的树下久久等不到人时,那些慌乱心绪才逐渐蔓延至至侵袭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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