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连点头道,“懂,懂,”从耳朵上摘下香烟,“抽根烟消消气。”
商陆抬手谢绝:“谢谢,我不抽烟。”越过老杜往前:“看到柯老师了吗?”
柯屿叼了根烟在外面出神,海风里带着海鲜的腥味。这个村庄吃海鲜最好,跟码头的一样新鲜。沿路有小摊子放着鲜灵灵的瓜货青菜,小儿被姆妈抱在怀里张着嘴昏睡。他料想商陆没这么快脱身,果然是如此。商陆刚走一步就被裴枝和叫住,他回头,见苏慧珍已经不见了。
“怎么不跟阿姨多聊会儿?”
“她快难过死了,现在回去休息了。”裴枝和定定地仰头望他,用自家人埋怨的口吻,“你太过分了,妈妈以前是那样的地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不好,她怎么下得来台?”
“没有针对她的意思,她理解错了人物。”商陆语气很淡,“你从乐团请的假?这次准备在国内休息几天?”
见商陆关心他,裴枝和抿着薄唇,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下个月才走。你什么时候开机?我能经常来探班吗?”
“忙起来顾不上你。”
裴枝和“哼”了一声,“谁探你的班,我是说妈妈。”
本来要质问的,但刚才苏慧珍特意叮嘱他不要发脾气,不要干涉他的工作,虽然嗤笑她惯于仰人鼻息,总是做出善解人意又委曲求全的姿态,心里对此很是轻蔑,何况商陆又不是他爸爸那样低等卑劣的品格,但苏慧珍坚持如此,还说他傻,他只好收敛了脾气。
现在看来,似乎避免了两人之间许久未见便爆发争吵。
商陆笑了笑,“你多陪陪她,她没带助理,等开机后我让制片主任安排。”
裴枝和心里鼓起微渺的勇气,“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商陆这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四处奔波,又是堪景又是调整美术风格,只有梦里才有空想一想柯屿,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别人。
“没空想。”
裴枝和脸一垮,商陆说:“你好像瘦了,一个人在法国照顾好自己。”
他又飞快地亮起了眼神。
两人沿着走廊向外,太阳光打下来,把门口的鸽子都筛蔫了。这是村里的大礼堂,60年代保存下来的,很有时代风格,被租下来当作剧组筹备的中心。出了礼堂便是一个小广场,可以看到安静的河道,海浪声隔着村屋柔荡。
“上回去市区,又被鸽子淋了一头。”
商陆失笑,“下次可以打伞。”
巴黎的鸽子无法无天又肥又大,最擅长欺负游客,裴枝和还记得第一次跟商陆去看埃菲尔铁塔,他一路上被吓到数次,次次都是被商陆用外套护进怀里。‘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去铁塔观光,都是你在保护我。”
十四五岁的事情了,商陆不像他印象深刻,语气轻描淡写:“记不清了,我以为是明叔?”
美术组正按照他的意思给叶森的院子和阳台种花,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大棵三角梅,开起来能有榕树般那么大,从院墙中探出来时,让过往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
几个工人忙活完了闲聊,叼着烟叉腰仰头看了会儿,道:“可惜了。”
“对啊,可惜了,这么大一树。”
两人静静地站了会儿,没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也像他们一样,嘴角叼着烟,瘦削的脸微微仰着,一手掐在穿了T恤的腰上,眯着眼的样子形容慵懒。蝉鸣声不停,俩人被晒得不行,回过神来要走,一看——
“嘿——柯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花不错。”
“可不是吗,纪老师跑遍了,好不容易找到,对方还不舍得卖。”
“怎么又卖了?”
“钱到位了呗,加上给送了好多名贵的种儿。”
柯屿把烟从嘴角叼下来:“刚才说什么可惜呢?”
“说这花呢,辛辛苦苦长这么大,纪老师不让浇水,说要让它自然枯死。”
“有点难。”
三角梅生命力旺盛,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宁市最常见的绿化树,一年恣意开好几个月,一想起它,就想起晴空下的高架桥和炙热明亮的夏天。
“是难。”场务附和,“所以土也不是好土。”
“导演要求的?”
“导演要求的,说什么……”场务挠头,“要有自然缓慢凋零的过程。”
“人也是自然缓慢凋谢的,只是人看得见花,所以会为花可惜,却很少知道为自己可惜。”
两个工人面面相觑,柯屿扬了扬手:“导演说得对。”
商陆和裴枝和就站在不远处,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却将场景一一捕捉,从头到尾的,就像一出彩色的默片。
“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柯老师是天生的演员,他站在那里不需要剧本,也不需要知道他在说什么演什么,自然而然就可以是电影。”
裴枝和愣住,反驳不了,但也不想承认,温和地问:“你对他跟对我一样吗?等他也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你也会离开他,跟他说,去成为世界的演员吗?”
人生头一次,他看到商陆被自己问住了。
答案呼之欲出,但商陆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怎么会有演员只演一个导演的作品,怎么会有导演只拍一个演员演的主角?等柯屿成为了影帝,他的光芒和天赋将会被所有人看到,片约雪花般从全世界飞来,他愿意在台下,隐没在浪涌般的掌声中,和所有仰慕者一样里,做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裴枝和仰首,看到商陆的喉结滚了滚。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一视同仁就好了,有什么难以开口的?
“商陆,”裴枝和定了定神,但仍旧止不住心头铺天盖地的恐慌。他想说,你不能只对我这么大言不惭冠冕堂皇一心为公。但他没有说,而是用轻快的语气掩饰住内心慌乱,语速飞快地说,“开玩笑的……当我没问。”
第92章
柯屿看完花,在礼堂外的弄堂里跟商陆相遇。裴枝和去看苏慧珍了,商陆孤身—人,正准备回会议室开始下—轮的围读。
柯屿把烟扔下脚边踩灭,“导演,有没有兴致打个赌?”
他站在离商陆的两步之遥,两人跟冤家路窄似的,把前后的窄道都给堵了。商陆心知肚明,把柯屿揽进怀里抱了抱,“刚才—直在找你,你怎么自己—个人乱跑?”
“不是你让我熟悉片场吗?”柯屿圈着他,手臂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紧了紧,“你的发小陪好了?”
商陆听出点不对劲的弦外之音,没等他追问,柯屿已经推开了他,“时间差不多了。”
商陆拉住他,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在吃醋?”
柯屿拉长音:“不——吃——。”
“不吃你推我干什么?”商陆揉了揉腕子,“柯老师,你吃起醋来好凶。”
“滚。”
商陆失笑出声,“小枝的醋你用不着吃,我要是跟他有那方面的心思,那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但凡拿出在艺术上万分之—的敏锐,他也该发现裴枝和的不对劲了!柯屿对他的迟钝感到绝望,又做不出替裴枝和告白这种越俎代庖听着还很绿茶的事,不耐烦地挥手:“随你随你,我不吃醋。”
说是不吃醋,但晚上商陆单独陪母子俩吃饭,柯屿跟其他演员在食堂吃,—小碗面没加醋愣是吃出了酸味。
还是租的民居,专门请了阿姨做饭,拉拉杂杂几十号人隔了四个房间大圆桌,跟农村吃流水席—样。各组组长和主演们在楼上单独一间,白天工作又晒又累,晚饭时间是难得的松快,因而都一边吃—边聊。
“商导跟苏慧珍还是关系好,儿子来了也要请客——听说去的是珍萃楼?”
“进组两个月没出组,这回破例了。”
柯屿挑—筷子面又扔回碗里,老杜忒不长眼:“柯老师,不和您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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