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隔着贴了磨砂纸的玻璃门,只看到一束光在走动,人影长长地倒映在墙上。“是停电了?”他问。
过了会儿才听到柯屿的回答:“嗯。应该是停电了。”
这对于海岛来说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台风天,每个钟头可能都在电路抢修。
商陆有夜盲症,柯屿记得清楚,敲敲门:“我给你打灯。”
“你把手机给我,我放在置物架上。”
“放不了,我试过。”他拧住门把手,一瞬间的迟疑,“我进来了。”手机举在身侧,视线下垂刻意避开。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洗护产品的味道。商陆没带,柯屿把自己的那套分享给他。水流冲刷,这种时候讲话很奇怪,两人谁都没出声。柯屿从裤兜里摸出烟点上,看着门外的影影绰绰出神。
水声停了。
商陆嗓音低沉,不自然地哑,“可不可以把毛巾递给我?”
柯屿从外面够到毛巾,手臂平直伸出。商陆接过,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柯屿清清嗓子,咬着烟的语气不耐烦:“动作快点。”
“好了。”
声音随着人的靠近而清晰,在黑暗中,剥夺了视线只剩下听觉的境地里,分外低沉性感。
柯屿下意识地回头,见商陆只用浴巾围了下半身,灯光扫过,把他的胸肌腹肌人鱼线照得分明。真是漂亮到难以形容的身体。
“怎么不穿衣服?”
“让让。”商陆握着他的肩膀把人轻轻撇开,“我睡衣在你后面。”
灯光打着,一只青筋鲜明的手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柔软衣物,又慢条斯理地抖落开。
“转过去。”
柯屿木头一样跟着命令行事,乖巧地转过身去,听着商陆摘下浴巾扔在椅子上,又窸窣穿好。停了电,好让把冬天停回了夏天。空气闷热潮湿,连一呼一吸都变得沉重有声,柯屿昏头涨脑,忍不住回头,“好了没?”
商陆正两手抓着T恤要往头上套,身体的肌理都因为这一动作变得性感,觉得形状线条和力量感都贲张得恰到好处,像某种慵懒狩猎的野兽。他动作停顿下来,无奈地微够起唇角:“就这么想看?”
手电筒的灯光都抖了,柯屿垂着视线:“看个屁!”
商陆笑了笑,终于把T恤穿好,经过的时候顺手撸了把柯屿的头发:“小岛哥哥,你挺纯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漆黑。商陆迟疑地:“……喂?”
柯屿咬着烟从他身边从容经过:“自己待着吧。”
脚步声由近及远,听着像上楼了。商陆紧张地吞咽一口:“柯屿,别闹。”
没人理他。
柯屿抱臂倚在楼梯转角,看着商陆被困在黑暗中迟迟不敢走动一步。半晌,商陆似乎是确定了柯屿已经离开,伸出手试探性地向身前摸索了一下。摸了个空。他身前空空如也,连可以让他抓让他扶的东西都没有。
柯屿吁了口烟,饶有兴致地垂下手掸了掸烟灰。
商陆摸不到东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砰,脚尖踢到了什么桌腿。柯屿明显看到他受惊般地一抖,继而彻底站住了,只是扶着好不容易摸到的桌角站着,乖巧地一动不动,像抓住了什么了不起的救命稻草。
视线居高临下,给了柯屿一种错觉。
仿佛,快一米九的商陆看着像个孩子。
分秒的流逝把静默拉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一支烟烧到了尽头。站着不动不像是商陆的个性。柯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扔下烟蒂匆匆奔向他:“商陆!”
涌出的拥抱冲动到头来还是被硬生生遏制住,他一把握住商陆的手——冰冷得可怕。一个刚洗完澡出来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冷的。
商陆很轻地颤了一下,好像做了一场梦刚醒,迟钝地牵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柯屿更紧地握着他,感到他掌心冰冷的潮湿。那都是他刚刚出的冷汗。
商陆看不见,可他看得见,他明明看得见商陆的眼睛本能张大,却什么影像都捕捉不到的仓皇茫然。
“对不起。”
“——别开灯。”商陆出声制止,顺着胳膊一把将柯屿紧紧抱进怀里,耳边听到一声吃痛的闷哼。
胳膊瞬间松了些,却并不放人。商陆低下头,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仅凭呼吸读取柯屿的存在。他低声问:“背上的伤还没好?”
柯屿顿了顿,“好了。”
“那我……”商陆的话没说完,只有两只胳膊重又用力地、越来越用力地箍住他。柯屿只是一瞬间的僵硬,但到底没有挣扎,顺从地被商陆紧紧地拥住,胸膛相贴,颈侧被埋进他英俊的脸庞。
“怎么这么怕黑?”柯屿轻轻地取笑,手贴上他的后背。
声音闷着,轻描淡写:“小时候有个家政阿姨的小孩夭折了,她觉得命运不公平,就把我藏了起来。”
“藏了起来?”
“嗯,藏在家里楼梯间的地下室里。”
“后来呢?”
“不记得了,我大姐说,警察把我找到时,我正睡着。”
柯屿弯起了唇,“几岁的时候?”
“四岁。”
“好乖。”
商陆听着有些郁闷:“后来一直做噩梦。”
“夜盲症跟这个有关系?”
“不是,这个是先天的。”
“上次跟我一起关在衣柜里,你怎么没那么紧张?”
“因为你在。”顿了顿,“因为知道你在身边,模模糊糊还能看清你的脸,也就不紧张了。”
柯屿被他抱出了汗,动了动:“是不是抱够了?”
商陆答得飞快:“不够。”
“弟弟,”柯屿戏谑,“虽然今天是我做错了事,但也不是你得寸进尺的借口。”
商陆只好依言放开他。柯屿用灯光照着,陪他回房间,而后在四处橱柜里翻找了起来,半晌,真找出半截红蜡烛,“好了,不用怕了。”用火机点燃,又去楼下找出了烛台,立在了商陆的床头。
“这可是我奶奶求神拜佛用的蜡烛。”柯屿开玩笑,火红的烛光跳了跳,他的笑有一种淡漠的温柔。
商陆低声唤他:“柯老师。”
“嗯?”
“如果有一天拍爱情片,我想把停电的这段放进去。”
南方冬夜的闷热潮湿,台风前的山雨欲来,跳断的电流,萦绕着香氛的浴室,一盏打着的手电筒,一个靠着门框抽烟的男人,一种欲盖弥彰不说话的氛围。
柯屿静默,好像真的置身在了镜头下,身上冒出燥热的汗。他从烛台上直起身:“……随你。”
他下楼去,摸黑冲了个冷水澡,又打开门,站在门口吹了几分钟的风。
雨停了,路上的积水倒映出圆月,遥远的海边,风下涌着巨浪。他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感到浑身的躁动都冷却下来。
以前觉得喜欢上谁很难,现在知道了,原来假装不喜欢也很难。
不知道这场停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气似乎有了好转迹象。空气中涌动着雨后独有的清新,混杂着淡淡的海洋气息。云被吹散,露出奶白色的天空。柯屿第一反应是看手机电量——好歹是充上了。小房间里没人,柯屿下楼去,见商陆蹲在门口,逗一只小土狗。
“怎么起这么早?”他跟着蹲下,对小狗伸出手啧啧两声,说一声“早啊”。
商陆听得笑起来,“狗有早安,人没有?”
柯屿搭着他的肩膀起身:“狗有早安,人有早餐——等我洗漱好带你去吃,有一家海鲜汤配粿条很好吃。”
到镜子里一看,头发乱得惨不忍睹,眼神里却是压抑不住的笑。心情和天气一样好。柯屿对自己笑了笑,摇了摇头:“跟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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