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顿了顿:“橘绿之泉还用着,偶尔用。”
“你把眼睛闭上。”柯屿命令他,磨磨蹭蹭手就是不从他脖子上松开。
商陆依言闭上,又睁开,淡漠地提醒他:“偷亲扣分。”
柯屿噎了一下,统共就一分,再扣负了,“我妆花了,不想你看到。”
商陆隐隐有直觉他哭了,问道:“哭花的?”
柯屿用指腹压了压眼底,果然抹了一手乱七八糟的油彩,“嗯。”
商陆莫名笑了一声:“首演成功,你哭什么?哭我没给你鼓掌,跑出来接电话?”
“想到你在丽江说的话,没看见你,以为你真的走了。”
“柯屿,你知道自己很奇怪吗?”商陆勾了下唇,“当初分手的时候你一滴眼泪没掉,走得这么干脆,现在倒是很会哭。是不是离开和被离开的感觉真的不一样?”
柯屿心里一痛,手指又感到了熟悉的麻木。他松开手,心中那种怕失去的恐惧退却,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真情流露又是哭又是过呼吸的人是他,商陆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退了一步,抬起手背抹脸,商陆却是睁着眼的,把他的花脸看了个正着,不免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带着鼻息。
“去卸妆,”商陆赶他,笑意里有微讽:“你这么要体面的人,这样子还怎么体面得了?”
的确,他再不回到后台整理一下,稍后记者和名流蜂拥而至,那出的丑就是世界级的了。
柯屿不知道是心动还是尴尬,好在这样狼狈的一张脸上,就算脸红了也是看不出的。他半转过身:“那我走了。”
商陆刚才抱过他的手此刻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高大松弛地倚着露台的栏杆,晚霞斜照着他的半边侧脸,他垂着眸,认真看着柯屿,又笑了笑:“等下见。”
一路回到后台,法籍道具师正一路捡他扔下的东西,眨眨眼笑得促狭:“屿,你庆祝的方式好特别。”
斯黛拉的助理正在找他,“快快快——哎呀,怎么这样了?快快,卸妆!洗脸!媒体马上就要来了!”
一屋子的专业剧评人都靠斯黛拉在周旋,再磨蹭点儿,就该认为他耍大牌了。
柯屿洗过脸换上自己的衬衣西裤,推开采访室门时,屋子里的媒体都站了起来。这里面有英语媒体,也有法语媒体,当然还有不远万里过来的中文媒体,他们签了保密协议,在首演结束前不得曝光柯屿,现在演出结束,短讯早就随着信号言简意赅又强有力地传遍了中文互联网世界的每个角落:
「诺贝尔奖候选人斯黛拉新剧『野心家』在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院首演,中国影星柯屿担任主角。据悉,该剧将会进行长达半年的欧美巡演,在伦敦西区和百老汇均有密集的场次安排。」
斯黛拉和柯屿一起接受采访,并为他担任法文翻译。这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发布会,只不过众人都围坐在沙发软椅上,手上拿着纸笔和录音笔,氛围松弛、专业又温馨。
“是什么让你决心从电影演员转型为舞台剧演员?”
柯屿笑了一笑,“不是转型,是尝试另一种表演生命,我还是会回去拍电影的。”
“对于你这次的戛纳影帝,许多人猜测是乌龙,认为你并非是真正拿到,这种言论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不会,我尊重电影节的一切决议,对于我自己来说,奖项固然重要,但不是我追逐的最重要的东西。”
“柯老师,”中文媒体举起录音笔,“为什么首演前要对粉丝保密呢?”
“这是剧团的共同决议,首演过后欢迎全世界的粉丝来观看。”
门被悄声推开,柯屿抬起眼,看到戴着眼镜的商陆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落座。
胸前挂着蓝色工作证。
柯屿一瞬间露出意外又茫然的神情,那是记者证。
英文记者将问题再度重复了一遍,他回过神,“是的,和斯黛拉的合作非常愉快,她总是精神力充沛,给我很大的鼓舞。”
时间有限,回答的话音刚落,其他媒体便又纷纷举起了手。
柯屿怔了一怔,看到了商陆举起的那只。他的袖口挽了上去,露出精致的腕表,搭着二郎腿的膝间放着本硬皮笔记本,右手握着钢笔。
斯黛拉也看到了,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一副管不了不想管的样子。柯屿下意识地抬手示意了一下,“……这位先生。”
商陆点了下头:“请问柯屿先生,为什么选择法国?我的意思是,伦敦,纽约,北京,你应该都不缺机会。”
柯屿说:“我喜欢法国的浪漫、热情,喜欢地中海阳光的味道。”他公事公办地回答,商陆注视着他,用他那张被柯屿说戴了眼镜极其英俊的面容。柯屿停顿了一下,在满屋子不明所以的困惑中,他续道:“……想来看看一个朋友生活、求学、成长的地方,想和他吹一样的风,晒一样的太阳。”
法国人很能get这个回答,脸上都浮现模糊又甜蜜的笑意,室内响起一阵窸窣的窃窃私语。
商陆轻抬了下唇,“那么柯屿先生,对于巡演结束后的事业发展,你有什么打算?”
他问着,同时垂下脸,钢笔在笔记本上发出刷刷的声音。从柯屿的角度看,他的神情温柔而专注。
“继续拍电影,可以的话……希望能和喜欢的导演继续合作。”
别的媒体问:“谁是您喜欢的导演?栗山吗?”
商陆敏锐的目光就这样深沉地停在他脸上,与别人一起等待他的回答。
柯屿心跳加快,喉结随着细微的吞咽而略滚了滚,他平静地说:“商陆。”
他不说,别人想不到,等说了,又觉得理所当然,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
临时增援而来、不知底细的剧院文员打断他:“这位先生,每个人只能提一次问题。”
“没关系,”柯屿很快地说,文员愣了下,听到他刚才蓦地拔高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让他问。这么说——什么?”
“这么说,你不排斥再次担任商陆的主演,是吗?”
所有人都凝神静听,等着问题的答案。法国艺术界对商陆是有特殊的感情的,以他的求学成长经历,他可以算是半个法国人,且可以高傲地说,这位天才电影导演其所有的美学教育,都与法国的文学艺术一脉相承。相比较起来,英国媒体对此就要冷淡一些。
斯黛拉也转过脸看他。
柯屿定定地与商陆对视,因为太不可思议而显出了懵懂,倏尔,他的唇角抿起,继而缓缓绽为一个真正的微笑,笑着的同时眨了下眼,仓促地垂了下眼眸,又立刻明亮地抬起:“当然,……这是我日思夜想的机会。”
国际媒体不懂,中文媒体却已竞相哗然。这是什么意思?过去两年,柯屿有限的采访次数里,提纲都明令禁止不能提到商陆。哪怕戛纳前有红毯后有颁奖礼拥抱,两人明面上也依然没有解冻的迹象。
这是当事人首次正面回答这种问题。
后知后觉的记者们这才想到去看一看这个乱提问乱插话还有特权同时还能在大明星雷区上蹦迪的记者,回过头去,座位却空了,只看到门外隐没而过的一抹身影。
棕色的软皮椅上,放着一本未带走的笔记本,钢笔插于其中。
采访结束,一只白皙、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将它捡起。手指格开夹页,一行潇洒遒劲的钢笔字写于正中: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最后做人物专访的记者喃喃默念了一遍:“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也是一样的香?”
柯屿合上本子,声音因为表演而不可避免地沙哑,轻抿了下唇说:“玫瑰易名,芳香亦如故。这是莎士比亚的诗。”
“妙啊!”记者忍不住捶了下拳,“这很适合你,很适合这部戏,——很适合当这篇专访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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