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商陆会对他的阴暗不寒而栗,却没想到他两手插着裤兜,似笑非笑地问:“像葛朗台那样?”
柯屿微怔,继而笑了起来。越想越是好笑,不由得扶住商陆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气:“对,就是这样——你好自信啊商导,你有比肩巴尔扎克的才华吗?”
商陆顺势揽住他:“你觉得有就有。”
柯屿收敛了笑,“我要是觉得有呢?”
商陆垂下眼眸,认真地说:“高山流水,士为知己者死。”
柯屿与他对视,涌动的海风中,他的额发向后拂起,露出如画的眉眼,语气沉静而声音很轻地说:“善哉,吾之心而与子心同。”
商陆没明白,想要追问时,柯屿却松开手,自顾自走向了车子。商陆帮他解锁,他坐进驾驶座:“我来开。”
“不等人醒过来再走?万一真死了怎么办?”
柯屿发动引擎,仪表盘亮起,他看着转速表,很无所谓的样子:“死了就死了,要是真死了,我就狠狠讹你一笔,怎么样?”他吹一声口哨,“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商陆:“……”
“不过祸害遗千年,他要那么容易死,就不会折磨我这么久了。”车头调转驶下山坡:“小时候他去搓麻,不知道听哪个老赌鬼说的,说童子摸牌时来运转,所以每次都把我抱在怀里,一到听牌的关键时候就让我摸,摸得好了,就亲我一口,摸得不好,把我扔地上,像扔狗。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他亲我的时候,那些老畜生的笑是什么意思,”柯屿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直到有一次,他对着我又捏又揉,起反应了。”
商陆骂了句脏话。
柯屿分辨了一下方向,满山的风车让他迷失东西,他指挥商陆:“导航搜一下carpen diem咖啡馆,我带你去那里喝杯咖啡。”
“seize the day。”
柯屿笑了一声,扶着方向盘回眸看商陆:“少爷,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巧合。”
商陆在地图里找到这个咖啡馆,在山顶,似乎就离海不远。
“我奶奶其实都知道,但她自身难保,无非是护着我一起挨打罢了。小时候夏天没有空调,家里很穷,只有一台电扇,我跟他们睡在一个房间,他半夜起来偷偷摸我,我很害怕,但更害怕当场戳穿后他破罐子破摔,就故意磨牙说梦话,把我奶奶吵醒。”
“赌鬼的话不能信,他们为了讨彩头,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过一阵子,风向变了,说要小孩子在旁边大声喊‘精神啊,老板!’,这样就会鸿运当头。我呢,就被他套上红衣服,带上虎头帽,像个小宠物一样站在牌桌边,摸一张牌就大声说‘精神啊老板!’。”
“精神啊老板”是用粤语说的,商陆知道,他在赌场里听叠码仔喝彩过。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成绩上不去了?真的没时间写作业复习预习,我能每天出现在教室里,已经是奇迹了。”柯屿懒洋洋地低笑一声,“好想抽烟啊——商导,可不可以帮我点一根?”
在山路上怎么点?商陆从中控台拣起烟盒,抽出烟和火机,“怎么点?”
“塞进嘴里,按下打火机,吸一口——上次不是教过你了吗?”
“我的意思是——”商陆怔住,把烟咬进嘴里微微偏头点燃了,深深地抿一口——而后取出来,递给了柯屿。
柯屿半抬起手,修长的两指夹住烟,轻巧地抿入了唇角。他的云烟很淡,只是闻着时,有淡淡但不厌烦的烟草味。柯屿降下一线车窗,空气中满是山雨欲来的潮湿。这些湿润、带着一点腥味的、沉甸甸的风,顺着缝隙争先恐后地涌入,吹起了柯屿的额发。
商陆看着他的侧脸,喉结终究不免压抑着滚了滚。克制不住,却又怕被察觉。
柯屿咬着烟的唇角勾起:“刚才讲到哪里了?……对,总而言之,我小时候是在牌桌边麻将馆长大的。他赌红眼的状态很恐怖,我一直觉得赌就是精神毒品,一旦真的被那种快感、刺激攫取,就再也不能回去了。他赌运最好的时候,嘴里镶了五颗金牙,刚才你看到了,已经都被拔光了。”
“可以去澳门以后,他变本加厉,我十七八岁的时候被他带去玩过一次,跟我奶奶一起。他那段时间手气不错,赌场给他送房券,他带我们去享受。实话实说,是真的很豪华,我第一次住那么豪华的房间,奶奶也是,她早上离开的时候,会帮他们从里到外全部打扫干净,连床都铺好,就怕酒店找我们赔钱。”
“老赌鬼一进赌场就是几天几夜不出来,浓茶一杯接一杯,你知道赌场的氧气含量都比外面高70%,就是为了让你始终兴奋。”
“他那次没找叠码仔带,压了几把赢了五十倍,要去窗口换钱。赌场每个台都能换筹码,但你要把筹码换成现金码,就只能去窗口。我记得很清楚,他一边走一边骂,‘干,丢你老母啊藏这么远’,其实就在眼前,就在尽头,但一路上弯弯绕绕要经过无数的台桌无数开牌的喝彩和懊恼声,老赌鬼怎么经得住这种勾引?没走一半又坐下了,奶奶不能去劝他,她害怕,只能紧紧抓着我的手腕。”
商陆静静听着,不带情绪地说:“商家在澳门有半块赌牌。”
“这是干什么?”柯屿失笑,“博彩业既然在澳门合法,关口也没有加盖,我难道要因为他的关系去一起憎恶你吗?”
“一个人开始赌,精神基本也就废了,嫖娼、家暴、组织卖淫,什么爽来什么,什么来钱快来什么。我奶奶一边打工一边给他还债,动不动被他拳打脚踢,后来他欠的钱越来越多,就想让奶奶去卖,最好连我一起。那时候我不小了,就跑去派出所报了警。他只是意图,没有犯罪事实,警察也没办法,只能警告他。”
商陆早就想问了:“奶奶从五六十到现在七十多了,都一直在打工吗?”
“是吗,她看着七十多了啊……”柯屿怔愣,声音低下去:“其实只是六十五。”
“只差三十几岁,为什么是叫‘奶奶’?”
“嗯,按常理,我应该叫她妈妈的。”柯屿静了会儿,在路边缓缓停下车。他推开车门,“不用跟过来。”下车,一个人走向悬崖边。浪循环往复地拍打,他静静站着,抽完了一整根烟。回来时面容平静,甚至还些微笑了一下:“好了。”
“我的身世……就留到咖啡馆再说吧。”
“可以不告诉我,”商陆斟酌而慎重,“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会让你难过,你可以不说,我什么都不会问。”
柯屿系安全扣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松开手,在安全带回抽的声音中跪着越过了中控台,上身很低地俯近商陆。
“是我想告诉你。”他撑着椅背,眉目温柔地垂敛,“小直男,可不可以给小岛哥哥预支一个吻?”
不等商陆作答,他轻轻吮住了他的下唇。不同于商陆每次点到为止的触碰,他是真正吻住了他,柔软温热的两瓣唇若有似无地含住了他,又稍稍离开。屏息着静了一瞬,又凑上去,再度吮住,比刚才更用力。商陆的下唇被他吮弄得慢条斯理,从容却也狎腻。
痒。
若有似无的痒,温度攀升的相贴,在静谧车厢间响起的吮弄声。
吻第二次分开。
第三次吻上时,商陆回应了他。柯屿伸出了舌尖,舔过他的唇瓣,扫过他的齿面,被他捉住,吮进唇齿间交缠着逗弄。
柯屿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是睁着的,因为低垂着视线的缘故,商陆只能看到他纤长的黑色睫毛,随着眨眼而轻轻颤抖。
其实并没有吻得多深入,与其说是热吻,不如说是舔舐。柯屿仿佛害怕深入,在呼吸要殆尽的一刻离开他。唇瓣仍是若即若离的,他喘息着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地说:“小直男,你还挺会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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