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商陆礼貌地抿了下唇,“是你来晚了。”他是会照顾场面的,让大家不止于太难堪,因而才会顿了顿后,客气地说:“下次再聚。”
场面话而已,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柯屿蓦然拔高声音,对商陆的背影问。
商陆停住脚步,不知道柯屿为什么要多此这一问。他只能对柯屿的意图很浅地探究,想深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会自作多情。自作多情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譬如柯屿爱他如同他爱他,这种笃定他真是每每想起来就会发笑。
不过,觉得自己最可笑的时候,还是在看到他主动上了汤野车之时。
南山岛,台风过境的夜晚澄静,黑色宾利,以及他纠缠不清剪不断理不乱的前老板。
照片拍得那么好,以至于他面对着邮件发了很久的呆,出了很久的神。青年的确是不需要拯救的,他会自己回到那头龙的身边。
商陆回过神来,海滩上有人玩烟花,在他的视线中烙下金色弧线,像极了两年前从高空坠落的那两枚戒指。
破冰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柯屿竟然变得这么俗套,还试图跟自己若无其事地当朋友,维系一个表面同事关系。下一步,是不是就该问他要片约了?讲道理,他在栗山那里的两年毫无长进。但也许,他其实原本就是这么俗套、这么庸俗、这么功利场面虚伪,以前他孤注一掷觉得他哪里都好,只不过是爱情的滤镜深重。
商陆忍过心口那阵习惯性的阵痛,闭了闭眼。他自觉不爱了,只是痛苦嵌入生命痛入骨髓,一直没有答应瑞塔的追求,也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柯屿觉得自己等这个回答等了很久,但其实对方只用一秒就作出了回答:“改天吧。”
谢淼淼和齐大南面面相觑,聂锦华喝酒笑而不语,只有纪允心里傻乎乎地想,什么改天呀?老师的改天,就是遥遥无期呀。
第150章
“柯老师,别担心,”谢淼淼帮他拉开椅子,冲他眨眨眼,“下一次不是你的庆功宴就是他的庆功宴。”
聂锦华笑道:“淼淼这话说得好,”又问柯屿,“怎么样小岛,明天的首映你来吗?”
柯屿不敢回头,不知道商陆的身影走出多远了,又是去哪里接瑞塔。如果不小心让他看到商陆扶着瑞塔的画面,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失态反应。听到聂锦华问话,他客气地说的:“来的,栗老师和沈老师都很期待。”
“你不期待吗?”
“我……”柯屿笑了笑,“期待。”
商陆的作品太少了,两年下来,他每句台词都会背。他的推特很久不更新了,可是以前的习作还在,柯屿用小号翻看,ip地址挂在伦敦,偶尔留言也是用英语,仿佛是一个来自不列颠的小粉丝。他看商陆大学时为斯黛拉的剧团拍摄的排练花絮,看他为裴枝和制作的个人纪录片和乱七八糟难以归类的短片。
可是他自己出镜的时候那么少,柯屿便只能翻来覆去看「偏门」的官方花絮,足足三个小时,当初跟正片一起打包给了网播平台。弹幕很多,常为他专注的模样尖叫,不过最多的还是磕导演和主角的糖,说他们天作之合,说商陆对柯屿真温柔啊,说柯屿看商陆的眼里有星光。
漆黑的影音室里,柯屿屈膝蜷在沙发上,投影仪银幕照亮他的脸。蓦地出现一段很长的弹幕:
「人生若只如相见,那年他说他是他心里最好的演员,绝不敷衍,他说他是他所见过最天才的导演,不假思索。星云奖一抱竟成绝唱,他和他终究已经分道扬镳。」
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去逛CP超话,更小心翼翼了,生怕被人扒出小号,点赞都只敢赞了又取消。精华帖数据都很高,柯屿挨个点进去看,看他们逐帧逐帧地析两人同框时的微表情,言辞振振,连当事人都被说服。点进评论区,高赞说:「连当初最会磕的花儿姐都脱粉了,『磕上头了』不是真的,只有be后的满地残渣。」
“花儿姐”盛果儿不是脱粉了,是已经跟在袁荔真身边去学习当一个真正的独当一面的经纪人,忙得没时间磕cp——何况,还有谁比她更清楚这段关系的惨淡收尾?
她可是陪着柯屿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沈喻的诊所,一次又一次在诊室外的沙发上等到睡着又醒来,等到焦虑又麻木。
沈喻从业经验丰富,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但对上柯屿,他总是审慎更审慎。他比从前更擅长伪装、更深更厚地包裹自己了。沈喻一个心理医生干起了厨师的行当,一层层剥洋葱,剥到最后,看到一株幼芽在风雨里飘摇。
“柯老师,”沈喻斟酌着一字一句,低头翻阅许多年前的病例,找到「商陆」那两个字,“如果某件东西令你痛苦,令你泪流满面,……我建议你放手。”
深度催眠后醒来的笑容很恍惚,柯屿目光艰难聚焦,脸上浮现下意识的笑:“怎么会?当初,是你建议我抓住他的。你说……你说如果有让我觉得温暖、喜欢,可以汲取到快乐、力量和决心的东西,就去追。”
沈喻微笑鼓励性地听他说完,“但是,它现在已经变成了让你痛苦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死死抓住不放?你就好像一个在水面抓住浮木的人,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和瀑布,你知道,你想要留下的这截浮木迟早会从瀑布坠下,但你还是不松手。你要明白,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你跟瀑布拔河,跟痛苦拔河,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你也跟着粉身碎骨——”
“那就粉身碎骨。”
沈喻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那句温柔的“let it go”也再难出口。
·
聂锦华个性挺无聊的,喜欢仗着地位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他问柯屿:“要是栗山老师拿奖了,我们商陆落选了,你打算怎么安慰他?”
自己的痛苦没必要给别人看笑话,柯屿没那自怨自艾的心境,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其实我更想知道,要是我落选了,商陆打算怎么安慰我。”
新片首映在下午的卢米埃尔大厅。
正式开映为三点十分,但是从上午十点开始,队伍就已经排得望不到头了。作为全世界少有的邀请制电影节,现场的每个人都被主办方划分为了三六九等。总归就两千多号座位,持蓝色和黄色证件的媒体是食物链底层,要想看首映就只能顶着太阳人工排,一边看隔壁红毯区的实时直播打发时间。
不是他们不想去红毯区凑个热闹,而是文字记者没法儿去看红毯,就如同拍红毯的摄影记者没法儿来排队看电影一样。
“改明儿不申请文字记者了,搞个假证拍明星去,省得每天起早贪黑还得赶稿子。”记者胖大哥说。
“要说戛纳对商陆真够重视的,年轻导演里独一份吧?看看这红毯分量。”另一个瘦长个的记者紧盯着屏幕,一边“嚯,这不是那谁吗”,一边“牛逼,那谁都来了”,“凯特这礼服真飒”,“老罗宾逊还是风采依然啊”。
“我刚算了一下,商陆还没满三十呢。”胖大哥忽得说。
“年少有为。”瘦个儿还盯着红毯移不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要真没满三十搬一座金棕榈回去,……这得炸吧?”
两人面面相觑,“这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昆汀靠《低俗小说》拿下金棕榈,也他妈不过就三十一。”
有关金棕榈究竟有没有一条默认的三十基准线,两人还未争论出高低,「花心公敌」剧组入场了,栗山和沈聆精神矍铄,与媒体和摄影机打招呼,但并未多逗留。
“要我说栗山这名字取得真够菜的,啥玩意儿。”
“柯屿演得好,首映我排到了,在山顶,幸好是普通话,否则字幕都看不清。”
胖大哥流露出羡慕的目光,“听说口碑炸了。”
“就是好看,举重若轻,要不说栗山大家风范。柯屿那角色别看简单,但是被他演得特有味儿,他妈的,你说人这一开窍真就是天差地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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