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枝和耸了下肩,“他过年在香港时拍了卷胶卷录影带,你没看过吗?那里面每一帧都有一个字母,”裴枝和对这些很敏锐,那些画面在叙述上根本就不连贯,商陆也不喜欢搞意识流,所以裴枝和就偷偷记了下来,“连起来就是 love island,island不就是岛,岛不就是屿吗?”
搞半天,原来是自己脑补。
柯屿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但随着这口气松出去的,好像也有些莫名的东西。
“所以你今天来问我,就是因为——”
“因为你跟我们教授一样,不仅是年纪大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我该不该去上他的课啊,他会不会给我挂科?你觉得要让你听到什么宝贝是不是屁股痒了,你会不会记恨那个听到的人?”
柯屿:“……”冷冷地看着枝和,“我会剁了他。”
“啊。”
好可怕,裴枝和一溜烟跑了。
商陆的那个录影带,柯屿是看过的,玩胶片不比数码,繁琐得多也精致昂贵得多,讲究的是个独一无二无法复刻,而且也无法后期,是诚实的记录。如果不是裴枝和说起,柯屿根本不会发现里面的那些字母玄妙。
商陆转刻成了数码,母带自己保留着,数码版就在影音室的架子上,柯屿进去找了出来,关门关灯,在荧幕的白光中一言不发地看着,等“d”这个字母出现在画面一角时,他想起来了,当初他一直在想,商陆为什么要单拍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单独的字母,构图固然好看,但难道里面有什么隐喻?
如果枝和为真,那么这份细碎的隐喻居然是爱情。
居然是爱情。
影音室的门被悄然退开,从缝隙中,室外的白光连同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起漫步而入。柯屿头也没回便知道是商陆,心忽然就悬了起来,以至于腰板都打直了。
“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
“没什么,随手翻到的。”
商陆站着陪他看了会儿:“胶片很有意思,对于胶片来说,是一生一秒仅此一次,是落子无悔,所以能拍胶片的导演一定拥有很强的人格和魄力。这种魄力不是说我一定要拍好,而是如果拍得不好了,失败的印记留下,他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样的失败和遗憾。”
这真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所说出的话。
“你的胶片是什么呢?”
“是一个这辈子都会一直喜欢的人,如果拍好了,那就是一辈子,如果拍不好,”商陆无声地笑了笑,“胶片的好与坏,并不会影响那一秒和之后无数秒的真实世界,所以如果我这张胶片拍不好,那他也还是他,他还是会好好的。”
柯屿始终坐着,眼睛看着荧幕,那点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线,符合商陆的全部审美。如果商陆要撰写一部《美学概念》,那么副标题便是「柯屿」。
“你这一辈子都会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呢?”柯屿最终问。
商陆盯看着他的脸:“他很漂亮,脸部的骨骼走向立体流畅,脸上的脂肪薄薄地贴着,包着骨头,给了他一种秾纤合度的美,他的鼻子最漂亮,但不突兀,初次见时,会觉得有些冷峻,难以接近,但从人中到上唇,有了点温润的弧度,这段弧度让他看着倔强又脆弱,笑起来时又很天真。因为他总是自己出神,聊着天的时候出神,聚餐的时候出神,吹风的时候出神,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也抓不住他,他比风还难留住,但是世界上总有人想留住风,”
商陆两手揣在兜里,因为姿态松弛的原因,剪影中背部微躬,他停顿着,等待影片中香港出租很快地划过,继而才说:“堂吉诃德和风车搏斗,有人想留住这阵风。”
柯屿说:“喜欢这样的人很辛苦。”
商陆点头承认,声音里有笑意:“的确,我好像已经辛苦很多年了。”
影片还没播完,但柯屿已经找到了“love island”,他站起身,“刚才枝和说……”
“说什么?”
“说我们在交往,还说他早就看出来了,说你很喜欢我。”
商陆松落落地一笑,“你听他胡说,他懂什么?你听他的曲子,就是小孩子嬉戏,所以才有举重若轻之感,如果他有一天开窍了,喜欢谁了或者失恋了,他的琴音就会变了。艺术就是这么残酷。”
柯屿没回话,商陆自己圆了回去,也不觉得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枝和的话当真,童言无忌。”
“那就好。”
商陆仍旧笑得云淡风轻:“什么叫‘那就好’?怎么,我要是真的喜欢你,你觉得很为难么?”
“有点。”
“你别信。”
“我不信。”
商陆往他身边倾下上半身:“那你抱我一下。”
这什么鬼道理?柯屿冷淡道:“凭什么?”
“我怕你嘴上说不信,其实却信了,为了证明你没有信,你抱我一下,表示你心无芥蒂。”
柯屿理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逻辑,“……你去当律师吧,别当导演了。”
商陆失笑一声,虚握成拳的手在唇边抵了一下,“快点,小屿哥哥,我不想你误信谗言疏远我。”
柯屿做了会儿心里建设,发现自己被商陆的强盗逻辑洗脑了,竟然真的不情不愿地抱了他一下,道:“该你了。”
“我什么?”
“该你证明你绝对没有喜欢我了。”柯屿感到商陆的两只胳膊在自己背上轻轻环上,他提醒他:“为了证明枝和的是谗言,你应该推开我。”
商陆俯身他耳边:“我说了我要证明吗,小屿哥哥?”
第197章 番外一
大约是要当导演的人首先自身演技就是过关的,柯屿看着商陆的神色,无从辨别他那带着戏谑的温柔里,究竟是戏谑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点。
他分辨不了,干脆就选择不分辨,也不问。商陆淡笑着直起身:“你好像被我吓坏了。”
“没有吓坏,”柯屿纠正他,“只是有点。”
商陆微微一笑,“你一个专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对同性恋也谈虎色变的话,是不是太没有文学性的包容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哦,是他白天刚刚拿去道德绑架了一番裴枝和,现在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柯屿个性倔强得很,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又不是,管我对同性恋怎么看法?就算恐同也跟你没关系。”
商陆没料到他这么坦诚,心里出现短暂的沉寂,那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坠落感。他勾了了勾唇,声音轻下去:“你不是自诩自己是当哥的吗?怎么没有哥哥的觉悟?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交给弟弟一些宽容、平权、正确看待世界和边缘人群的东西?”
这太能上价值了,柯屿一时词穷理屈,商陆哼笑着拨了下他头发:“算了,你怕就怕吧,反正我也不是。”
“真的吗?”否定来得太快,柯屿反而质疑起来。
商陆眼底的笑意没停过,觉得柯屿真是又好逗又好骗又好哄,哪像什么二十几的大学生,更不像从小那种复杂环境成长起来的个性。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柯屿对别人是讳莫如深深沉似海的,只对他透明天真。一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可能,商陆抿着的唇就更深地勾起。
“怎么,你很失望吗?”商陆继续逗他,总是这样靠得极近的距离,说话时,带有香味的呼吸就萦绕在柯屿鼻尖。影音室的冷气总是开得很足,但柯屿的脊背出了一层薄汗,就连掌心也莫名潮湿了。
“说是,你要吓跑,说不是,你又要怀疑我——你到底想让我是,还是不是?”
柯屿被他欺身得身体不自觉后仰,喉结滚动着,他吞咽了一下才冷冰冰又语无伦次地说:“……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关我屁事!”
“真的不是,”商陆无辜地看着他,“如果是的话,也只因为你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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