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失笑:“不需要闲聊就睡会儿,我是怕你这几天憋坏了。”
柯屿惜字如金:“还可以。”
“怎么不问我现在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柯屿降下一线车窗,“有烟吗?”
叶瑾示意他打开中控置物箱:“薄荷烟。”
柯屿低头点燃,果然一股薄荷味,还挺冲。女士烟烟管细,他夹着很慵懒,叶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柯屿淡淡提醒:“看路。”
叶瑾笑着摇摇头:“行,好,给我个机会向您汇报工作,可以吗?”
“在听。”
“你也知道,像这样的事件,我们的公关手段其实很少,无非是降热度和引导舆论,目前的负面主要是你浪费资源德不配位,业内虽然力挺你,不过就快演变成’我哥哥发烧一百度还坚持拍戏你们还要他怎么样’了,我们也不敢再发酵下去,跟几位老师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再公开谈论这个,采访时也尽量避开。”
柯屿勾了勾唇。
这个道理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没有成果时,一切有关努力的宣传都会演变成卖惨。对于一个废物来说,卖惨毫无意义,只能感动粉丝。
“十二月的女刊封面把你换下来了,物料和商务官宣都延后,这个阶段少曝光多琢磨,不要再出什么热议话题。”
“知道了。”
叶瑾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寻常。
是,柯屿的淡然从容是不假,但今天的他,敷衍而心不在焉,仿佛只是人出了澳门,而把魂落在了身后。
“回宁市后找商陆么?”她不动声色地试探。
柯屿沉默了一会儿,疲惫地把烟蒂捻灭,“不知道。”
·
三天的与世隔绝他不是在睡觉就是看电影,回了宁市也是一样。手机回到手上了,他又是一个合格的社交动物了,但也提不起兴致去翻看网上的舆论。
点进微博时,鬼使神差——或者说是早有预谋地点进了商陆的账号。
他发得很少,像个无情的转发机器,满屏划下都是柯屿的什么写真、路透、杂志封面、电影截图,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柯屿铁粉的追星小号。
柯屿对着屏幕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让五只猫都用溜圆儿的眼睛迷惑看他。
在往后晴空的一片澄明中,他恍惚略过的一个念头。
不知道商陆现在在做什么。
密码他记得的,ylzd001。他切换后台,输入了「陆」的账号密码。上一条还是两人在开机仪式上的合照,距今已有四个月,柯屿的指尖游移,压着砰砰的心跳打下一行字。
「很想你。」
商陆很少打开微博,柯屿做了偷摸的坏事,心里却安定极了。
第五天时,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回了岛上。岛上气候宜人,这个时候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奶奶被阿华姐照料得很好,只是记忆力还是那样。柯屿开车载她去山坡上散步,巨大的风车恒定地划开风,发出呼呼的破风声。到了悬崖上的咖啡厅,小白问:“老板,商导没一起来吗?”
柯屿怔一会儿才料想小白是从网上知道了商陆的身份。
“老板,我悄悄磕cp呢,你知道我花了毕生的修养才忍住爆料。”
“爆什么料?”
“爆你带他来喝过咖啡的料。”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白看到她老板划亮了手机,但屏幕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新消息。柯屿目光刻意停留会儿,仿佛自己只是为了看下时间。
“作为正主,你能给我发个糖吗?”小白眨眼。
柯屿想了想,用一种平静如常的语气说:“我特别喜欢他——这样算吗。”
小白激动到难以自持:“算!四舍五入我今天过年了!”
在岛上的日子更淡出个鸟,每天不是散步看风车就是陪养老院的老头老太们打牌。没带现金,输一屁股债还得到处找ATM机取钱,牌技这么差商陆知道恐怕要取笑死他。
不过他应该也不会知道。
从闸机口取出一厚沓粉色钞票时,柯屿没来由地有点委屈,便一个人面对着ATM机出了会儿神。岛上没几台机器,后面有人排队,狐疑地观察他,取了钱,半天又不走,还带着口罩——110就差拨出去了。
夜来海边风大,吹得窗户都嗡嗡作响。柯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辗转,眼睛睁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浓郁的暗影里,商陆的影像迟迟成不了形。
从背包里翻出药时,水也倒好了,吞下去就能见到他。不是网上照片那些,是鲜活的、与他拥吻时闭眼、带着飞行员墨镜操纵直升机、拿着对讲机与剧组交代布景的他。
掌心握紧了又松开,白色的药丸下是被汗浸湿的纹路,柯屿久久地盯着,不知道在桌前站了多久,直到垃圾桶里发出一声轻响。
药丢进去了。
这样安静无聊的日子持续了几日。
他只是偶尔翻剧本,其实每个角色的每段台词他都会背,随意起个头,他能躺在沙滩上孤身一人洋洋洒洒地默诵完整个故事。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拍在礁石上的海浪声吞没了他失真质感的少年嗓音。
到第五天时,商陆还没有给他发信息,也似乎没有看到他用他微博发的那一条想念。
一种被悬置的恐慌渐渐从脚心攀爬而上,如藤蔓裹死一片裸岩。
从汕市飞往宁市的航班每日固定就是那几趟,看着五花八门有得选,其实都是航司之间的共享。心盲症已经不是网络热点了,现实也未曾听人议论,柯屿依然是最后登机。
起飞的轰鸣声在睡眠中成为嘈杂的背景音,他甚至以为自己迟迟没有起飞——直到肩上被人拍醒。
这种波音飞机的头等舱没什么,但价格也低不了多少,坐的人很少,柯屿迟缓地认出来这是另一侧靠窗的旅客。
飞机平缓飞行,机舱内持续着发动机的轰鸣,如同恒定的白噪音。在此之下,入睡旅客的交谈、老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嘤语声如尘埃浮动。
空姐在后台闲聊。
“柯屿是吗?”
柯屿心里一凛,迅速反应过来将棒球帽更往下压——但来不及了——
“你有心盲症,是谁给你的脸进娱乐圈当演员?”
“你口口声声说要当一个好演员要呈现好作品不负粉丝所托,是不是谎话说了一千遍连你自己都当真了?你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你心里不惭愧吗?”
“我粉了你四年,一直在等你登顶,你根本就做不到为什么要一直拖着我们?凭什么欺骗事业粉?你这是诈骗你知道吗!”
柯屿的目光透过帽檐平直地延展过去,投射在对面人的身上,投射在她手里举着的手机上。
机舱躁动,前排旅客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如果说现在她还想做一个理智有礼貌的私生,当空中安保员和空姐同时解开安全带向他走过来时,恐慌和紧张感攫取了她的理智,她猛地抬手打掉柯屿的帽子,飞机一个颠簸,她用力的掌尖扫过了柯屿的脸庞。
手机怼到了眼前,粉丝歇斯底里声泪俱下:“你就是个废物!我粉了你四年都是在粉一个废物!每次好饼轮到你头上我比你更提心吊胆!你烂泥扶不上墙你是个诈骗犯——”
魁梧的安保员将她用力拦住:“女士,请你冷静,根据中国民航法规定,扰乱机舱秩序——”
“废物!”
“柯先生您要不要紧?”空姐一叠声说着抱歉,柯屿附身弯腰捡起棒球帽。
又是一阵气流波动,晕眩和窒息同时霸占了他的大脑,咒骂声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他都听不到了,也看不见无数个或暗戳戳或明晃晃举着的手机,看不见竭力维持秩序驱散围观的空乘——柯屿扶着前方靠背,难以控制地干呕了起来。
“退圈吧你!给自己留点体面!追你的四年就当我喂了条傻狗!”
柯屿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他忍着反胃站起身,苍白的面容掩藏在黑色口罩之下。
他看向那个私生的目光浸透了怜悯,像看一个很遥远的可怜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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