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眼神冷下来:“柯老师,不要自然而然地接受一件错误但流行的事情。流行不代表是对的,向来如此也不代表是对的,所有人都这样更不代表是对的,”顿了顿,“如果已经做了,也请不要觉得一直这样就是对的。你不用暗示我潜你,我想要你当主角,是欣赏你的天赋,不是想要潜你。你不用陪睡,我也一定会把最好的创作都给你。”
柯屿咬着烟,想了想:“你昨天晚上很晚才睡,是在看剧本吗?”
他突然换话题,商陆只是微怔后便顺着回答:“嗯,原本要出去打印的,跟你聊到了现在。”
“我陪你去。”
敲响管家的门,借了车钥匙,是一辆普拉多。
“我去拿剧本,全部复印给你。”
商陆跟着他上楼。木制楼梯狭窄但沉稳,柯屿走在前面,没头没尾地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会害怕。”
“小时候考了好成绩才有好东西吃才能买新衣服,如果不够好,就什么都没有。长大了阴错阳差当了演员,很多示好都是明码标价的。我们认识不久,你越对我好,我越担心后面是不是要失去什么。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比如说,如果你对我的好是毫无理由的,那我怀疑老天可能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了。”
柯屿闲聊般地说着,“别人是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开一扇窗,我是开了一扇窗就一定会给我关上一道门。”
到门口了,他刷卡的间隙回眸看,笑了笑:“我没有被潜规则过,不要信。”
脚步在门口停住,商陆愣了一下,心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撞击到,以至于从心脏到脑袋都似乎“嗡”地一声。
连插在兜口的手指都发麻。
柯屿插卡取电,灯光轰然亮起,照出他干干净净的脸,“虽然你不是选道德模范,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被你误会。上次在酒会,我问你是不是不在乎我的这些经历,你很肯定地说不在乎。现在我告诉你了,我不是这样的人,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不在乎?”
商陆动了动唇,还未出声,柯屿转过身,从屏风前的端景柜抽屉里抽出剧本,“你当时说不在乎,我挺难过的。”
商陆看着他的背影。
商明宝科普那些黑料的时候,他只是当无聊的笑话听。
在休息室听到钟屏和汤野的对话,心口沉坠下去的感觉陌生而强烈。
听到他说“我没有被潜规则过,不要信”时,因为一瞬间的情绪太过强烈,他甚至立刻便要闭上眼,强迫自己冷却下来。
“我在乎。”
第30章
玉湖石头村附近没有打印店,柯屿让商陆搜索附近的打印店,挑了一家最近的,开车过去二十分钟。他又戴上了口罩,黑色渔夫帽柔软地罩着黑发。
商陆问:“要不要我开?”
柯屿瞥他一眼,打开驾驶座的门:“我可不想把命交给一个昨晚上没睡觉的人手上。”
“睡了一个小时。”
车子启动,柯屿打开空调,让商陆导航,边问:“这次床垫怎么没带过来?”
“不方便。”
柯屿若有所思:“那你以后自己项目开机了怎么办?一直不睡觉?今天晚上睡觉吗?”
“准备了安定。”
柯屿静了静,扶住方向盘,“药要少吃,不要依赖。”
商陆应他一声“知道了”,又说,“你好像我哥。”
听语气不太爽。
油门轻踩,车子驶出院子的水泥路,在山路上颠簸起来,“你几岁?”
“过完生日二十四。”
“好小。”
商陆:“男人不能说小。”
柯屿:“……行行行,”从善如流地说:“大,好大。”
“我靠——”商陆猛地坐直了,“你能不能别耍流氓!”
“我耍什么流氓了?”柯屿相当无辜,“我在说你年纪。”
商陆被噎得没话说,干脆闭起眼睛。
车子驶上公路,红灯。柯屿偏头看着商陆,自然垂阖的状态遮住了这双瞳眸的锐利,整个人的桀骜消退去,留给人的只是单纯的好看。眉骨很高,鼻梁直而笔挺,抿着的上唇是上翘的。用专业的话描述,这大概就是可以拿去当整形模版的鼻基底。他知道商陆没睡,问:“介意我抽烟吗?”
车窗降下一线,冰冷的风从雪山涌下,吹散了柯屿额前的刘海。
他低头点烟,商陆睁开眼睛时,正看到他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倏然寂灭了,一切又灰暗下去。柯屿抿了一口,夹着烟的左手搭窗支腮,他扭头看商陆:“喂,你不公开身份,长这个样子可是会被潜规则的。”
商陆抱着胸语调慵懒:“那就直接打死。”
·
打印店藏在一条小巷子里,车子拐进去,小小一间店面只有一个老板娘在吃面。柯屿拉好口罩,把厚厚一沓剧本递过去:“把标签撕了再复印,印完一页再贴回去,不要搞错。”
老板娘:“啊?”
“我加钱。”
有钱那当然是好说。
两人站在机器旁,看老板娘操作了几页,放下心来。他贴的批注很多,红红绿绿密密麻麻,商陆摘下一片仔细看了两眼,顺手贴到了他额头上。柯屿瞪他一眼,撕下来贴他手臂,老板娘斜眼看,像看两个小学生。
上百页的剧本一时半会印不完,商陆先打印了自己昨天写的戏,两人回到了车上。顶灯捻亮,照出纸上的字,还散发着油墨味。车外偶有行人经过,但到底天冷萧瑟,因而并不喧闹。
商陆手上拿着两份:“这个是昨天你拍给我的原版,这个是我拆分过后的。明天有三场重头戏,一场是你看到菲姐院子里有了另一个男人,一场是激情戏,接着就是菲姐跟你哭诉求饶。”他似笑非笑:“激情戏对你来说没有难度。”
柯屿:“……你又知道了?”
“我看过了。”
烟灰扑簌簌落了一身,柯屿骂道:“谁让你看的。”
“跟阿美的一场,跟菲姐的两场,我看过脚本,很粗糙,是你额外创造发挥的。”商陆想着刚才在电脑里看到的片段,手搭着椅背微微靠近,意味深长地说:“不愧是谈过六次恋爱——柯老师,你很熟练啊。”
柯屿一把夺过剧本:“闭嘴!”
飞仔在那个上午见到了菲姐。她还是穿旗袍,裹着一条鲜艳的摩梭族手工披肩,飞仔在古城里见到过,每家店都在卖,十五块钱一条。
身后跟出来一个男人。中年、精壮、眼窝深陷,像以前经常在菲姐屋子里进出的嫖客。
“菲姐。”柯屿跟着对白念道,抬眸静静地看着商陆。
“怎么来的?”商陆念着菲姐的台词。
“火车,从宁市到昆明,昆明转丽江——山洞好多,山好高。”
男人问:「这谁?」
柯屿等着商陆念下去,商陆说了声“停”,“眼神不对。”
“怎么不对?”
“飞仔在干什么?”
“在等菲姐介绍自己。”
“不是。”
“怎么不是?飞仔很紧张,不确定菲姐会不会欢迎自己,也不知道她会怎么介绍自己。”
“你演给我。”
虽然演技烂,但柯屿演戏的态度是专业的。在普拉多熏着暖气的车厢里,他两手揣进衣兜,掌心攥着指甲,裂开一个生疏的笑,讨好地身体前倾,又退了回去,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尴尬、紧张、自卑、不确定——但是还有戒备。你听说过雄竞吗?为了博得雌性的欢迎,他们会争奇斗艳互相搏斗厮杀。飞仔很卑微,但他把菲姐当成自己的女人,嫖客他不在乎,但这个男人的姿态让他觉得他也在把菲姐当成自己的女人。”商陆把自己改过的剧本递给他,“同时,不要忘了,飞仔一晚上没有睡觉。通宵的人神经纤细敏感,任何刺激都会被放大十倍,往往更容易哭、更容易愤怒、感动,做出一些示弱或偏执、或事后懊悔不已的愚蠢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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