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即将来临时,商陆反而想起了柯屿的十八岁。
柯屿的生日在七月,那一年他刚结束高考,十三岁的商陆去他家里摘快过季的荔枝,夏日凉爽的夜晚,因为抱到了他,他第一次在陌生的床上顺利入睡,又因为没有成为柯屿写信的那个唯一,他单方面宣布冷战,丢下画了一半的画,怒气冲冲地回了香港。
正因为如此,他错过了柯屿的十八岁生日。
不是不知道,不是没准备礼物,但所有的惊喜和祝福都付诸东流。即使数月后和好如初,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一次无厘头的冷战。
现在到了商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了,他在微信里若无其事地问柯屿,他的十八岁生日过得怎么样,还开不开心。
平民老百姓的成年礼,和他这种顶级豪门贵公子怎么能比呢?柯屿回他:「长大了当然开心,收了很多红包,奶奶下了长寿面,收到了小温的笔记本和明叔的钢笔,不过最喜欢的礼物还是你的。」
商陆怀疑他在借机取笑他,不然就是张冠李戴记岔了,不管哪种都挺不爽的。他狐疑道:「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礼物了?」
柯屿讶然地问:「那幅画不是吗?虽然没画完。」
“怎么可能!”商陆直接打视频过来了。
“不是吗?”柯屿不太有所谓的样子,“那就是没准备礼物?”
“准备了。”
“那是什么?”
“球鞋。”
柯屿抬了抬眼神,好整以暇地问:“……让我滚的意思?”
商陆:“……是让你走好路的意思!”
柯屿闷笑出声:“那鞋子呢?”
“买小了,过时了。”商陆当然不能给他看,那是他十三岁的审美,现在看略有些幼稚浮夸,而且毕竟数年过去了,早就不在潮流行列。
“没关系,自从十四岁遇到你开始,走的路一直都很好。”柯屿笑了笑,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你什么时候回国?直接落地香港吗?”
“嗯,十九号到,没买到直飞的。”
柯屿怔了一下,“要转机?”
商陆这种级别根本不在普通人所认识的航天市场运行规则下,简而言之,他想飞哪里、怎么飞,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满足,因为没买到直飞而中转经停?不存在的。柯屿虽然内心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仍关切道:“在哪里转?转多久?”
商陆说:“在宁市。”
说话时,眼眸瞥开,典型的撒谎微表情。
可惜柯屿并不善于此道,因而根本没发现商陆的心虚。听说是在宁市中转,反而松了口气,“那家里应该有安排接机吧?”
宁市到香港多近,以温有宜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派人来机场接他,继而坐船或私人飞机回香港。
“没有,”商陆说,“有个同学在宁市,我刚好有一天的时间,打算见一见他。”
柯屿笑转开:“我还以为你会见我。”
商陆别扭地说:“没空。”
“那我来接机吧,”柯屿聊表心意,“然后送你去同学那里。”
商陆绕了一大圈,就想听他说“接机”这两个字,而且一定要是他主动说出口的才好,现在心愿得逞,唇角不免勾起,又恐怕泄露了内心的雀跃,于是便用力抿着,“我不一定有空。”他得了便宜卖乖。
“那算了。”虽然遗憾,但柯屿不想为难他。
“——有空。”商陆拧了下眉,勉勉强强又不耐烦地说:“……挤点时间见你,还是可以的。”
柯屿支着下巴,挑了挑眉:“荣幸得不得了。”
等到十九号,他提前一小时抵达机场,商陆的航班却延误了。幸而柯屿带了电脑,很奢侈地在星巴克点了杯咖啡,搬出电脑看了三小时的论文后,商陆终于姗姗来迟。
“来得太早了。”柯屿背着装有电脑的书包,人群里瘦削挺拔,两手揣在宽松的牛仔裤兜里,鹤立鸡群般干净瞩目。
商陆就自己一个人,大件行李还是都随的明叔,他只背了双肩包,一身穿着很高级的港味,走过来时身后小姑娘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柯屿冲他身后看,“明叔呢?”
商陆为了圆谎,不得已说:“他前天就直飞香港了,已经到了。”
这倒是很合理,因为商陆的十八岁成人礼必然是盛大庄重的,明叔得提前到了帮温有宜。
“延误了两个小时,你还嫌我早?”
柯屿晃手里的香草拿铁纸杯,“为了等你才点的,太奢侈了,你应该再晚五个小时,我才能把成本耗回来。”
“好喝吗?”
“好甜。”
商陆笑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自自然然地抿了一口,点头道:“确实。”
甜齁了。
因为延误了两小时,原来的借口都不必用了,商陆冠冕堂皇地说:“我同学有别的安排,今天就不见他了。”他实在没有撒谎的经验,本来想说同学来的路上出车祸了——虽然很不人道,但毕竟这同学也是子虚乌有的。
“那明天?”
商陆保守地说:“明天再说。”
对,车祸的借口还能留到明天用,机智。
一下子多出了很多时间,打乱了柯屿原本的安排。他下午本来安排了文学院一个老教授的旁听课的,商陆说:“没关系,你去听课,我陪你。”
他是第一次进宁市的大学城,也是第一次到柯屿的学校参观。这里枝繁叶茂,树木参天,皂角树垂下了又长又扁的绿色皂角,花一如既往地开着,符合商陆对宁市的印象。校舍是砖红色的,看着很有年代氛围,而学生在林荫小径上往来漫步,宁静而朝气。
想到柯屿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年,商陆对路边的小石头和青苔都充满了好奇与喜欢。
老教授上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讲话像老夫子,令人昏昏欲睡的,且估计是研究生与博士生带多了,给本科生上课也讲得很深,别人是深入浅出,他是讳莫如深。一堂课一小时,学生们全都趴了,只有坐在后排的柯屿认真记笔记。
估计是回国这三个月学的太辛苦,他有了浅浅的近视,配了一副平平无奇的眼镜,但很适合他,商陆趴桌子上补觉,睡一半醒来,正看到柯屿垂首敛眸的专注模样,花了所有的克制力才忍住了偷亲他的冲动。
他的苹果电脑和平板都开着,同时在笔记本上做速记,之后整理了可以多端查看。这些高级的电子用品都是温有宜和商陆送他的,柯屿很珍惜,用了多年还是崭新如初。
教授提问,让人站起来谈一谈沈从文。
问题抛出去两分钟,果然陷入沉默的寂静中。
教授也不觉得尴尬,估计早就习惯了,也不打圆场,旋开保温杯后战术性地喝了一口,眸光一抬,指柯屿:“最后排那位同学,我看你很面生,以前都逃课了?”
柯屿不得已站起身:“对不起,徐老师,我是外语学院英文系的。”
话一落,没睡的人都回头看他。同样都是“阴盛阳衰”的学院,怎么外语学院就有这样的面孔?老天真是太不照顾文学院了。
徐教授点点头:“那你学的应该是英美文学。”
其实留学直博方向是中法文学,但柯屿目前没把握,并不想让商陆知道自己打算申请法国的高校,因而并没有解释,而是顺从教授意思点了点头。
“那你谈谈沈从文吧,就当交旁听费了。”
柯屿静了静,“法国学者于儒伯曾经给他的学生列了四本必读清单,其中三本是中国古代经典,剩下的一本就是沈从文的小说集,他的文字简峭隽永,对于法国人来说,沈从文的内核有一种山水性灵之美,这种美……”
他娓娓说着,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抒情得当,有观点也有引用,眼见着醒过来回头看他的学生越来越多,教授也放下了保温杯,倚着讲台听他阐述,脸上逐渐浮现笑意。柯屿没有太卖弄,答了三分钟就总结陈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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