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环拉开,冒出带有冷气的气泡声。
“带头罢工,怎么罚?”
“我不罢工,不是耗死你就是耗死他们。”柯屿一口气灌下半罐,“都已经到极限了,我是这里最有地位的,一直坚持,他们也不好喊累。我只是来来回回走几步念台词,你看大摄,斯坦尼康穿着都快中暑了,纪南手底下那些道具师,哪个不是活成了搬货工?”
“我知道。”商陆笑了一下,“是我不对,一直以为他们累了就会提出来。”
“电影是你的信念,也许还是在场很多个人的信念,但不是所有人的,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混口饭吃。”柯屿说完,拿沁出水汽的可乐罐贴他胳膊,“喂,要是放古代,你是不是就是那种为了千秋大业的暴君啊?”
商陆长腿下步幅散漫,“怎么暴?是焚书坑儒让孟姜女哭长城的暴,还是烽火戏诸侯买你千金一笑的暴?”
“你把秦始皇和周幽王放一起,小心他晚上来找你。”
商陆的气息中带出若有似无的笑,“那你是李斯还是褒姒?”
“我——”
商陆不等他回答,便给按上了红颜祸国的罪名,“那么褒姒刚才高兴了吗?”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被他的背轻轻靠着关上,落锁声响,商陆慵懒地抵着门,“要是高兴了,就给你眼前的这位暴君笑一个。”
哎呀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又见怪不怪了,你看主演回来嘴又泛红得漂亮了。
第207章 番外二
一镜到底就是这样,虽然筹备期漫长得恐怖,但只要预演得足够,真拍起来,大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便能异乎寻常地顺利。
《再见,安吉拉》第一卷 的筹备工作从3月份一直做到了6月,一条长长表演动线上的每一环——大至一个表演序列,小至灯楼上一盏LED的流明,都精校到了极致,犹如精密仪器上的螺丝钉。
片场中,原本空无一人的老骑楼已经重新变得拥杂而充满烟火气,一侧,根据宁城明亭饭店所设计建造的“友谊饭店”三层而立,其原身曾被誉为“南国之冠”,端庄,明静,简洁,无论沦陷前后,都是达官显贵外交名流的夜场明珠。
柯屿正在化妆室做妆发,第一卷 中他还是个未满二十的稚嫩青年,动乱之年不好找工,他刚从师范毕了业,一时无所事事,便整日在街巷间游手好闲,与邻里玩些鸡飞狗跳的小玩意儿,东讨一碗凉糖水,西蹭一口粿条汤。
宁市的6月份已穿不住那些西式学生装了,他是一身短打打扮,脚下蹬布鞋,刚剪过的头发很精神,妆不浓,镜头下能看到真实的肤质。
妆发做完,一干人都默不作声地退下去,他们知道,开拍前柯屿总喜欢自己待上片刻,这是他固有的习惯。
有人以为一镜到底没有分镜,这是谬谈。只要镜头里还保有镜头语言的野心,那分镜就存在。商陆的分镜稿,在柯屿紧闭上眼的脑海里依然是沉默的、黑色的、模糊的。但他知道,那些画面已经在长达九十天的预演中,刻入肢体中。
隔着窗子,可以看到片场早已经动员了起来,副导演老许正与现场群演做最后的叮嘱和调动,几名与主角阿宝有互动的老演员面色自是凝重,便是只露一面或一角背影的,内心也隐约激动颤栗了起来。
是的,个人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但人人都清楚,他们正投身的,是一份前所未有的事业。
柯屿推开门,听到老许正拎着大喇叭阔声喊:“好各单位都有——”
“哥,应隐姐来探班了。”盛果儿给他递上泡了罗汉果的保温杯。
柯屿远远望过去,见到应隐是跟麦安言一起过来的,外围还停了辆冷藏车,估计是她备的冷饮,但现下正要开拍,只能等导演放话休息了再发。
片场百米外,三圈铁马密不透风,所有出入口都有安保扎堆守卫,但这也无济于事,看热闹的,拍路透的、不明就里围观的,早就丧尸围城般了——即使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样,紧张吗?”
柯屿瞥了眼应隐半啃指甲的动作,好笑道:“你紧张什么?”
“我替你紧张啊!”应隐放下手,开始跺脚,一只手牵住了柯屿的。
商陆与斯蒂芬交谈结束,朝两人走来,走得近了,麦安言见缝插针迎上去:“商导辛苦了,这段时间累到了吧?我们家小隐知道今天柯老师开拍,怎么都要来现场观摩学习!”
商陆略颔首,应隐面对他有些拘谨,“导演好。”
商陆垂眸瞥了眼她拉着柯屿的手,眸中分明没什么情绪,但应隐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
“紧张吗?”商陆问了同一个问题。
“有一点。”
“深呼吸,不必追求一次过。”
大约是麦安言在场的缘故,他比平时要冷峻一些,话也不多,走了两步后脚步一顿,回头淡淡说:“五分钟后来导演室,有场戏我再跟你说一说。”
柯屿唇角微抿:“好的。”
人走了,他拆穿应隐:“你以前看到他也没这么紧张啊?”
应隐瑟瑟发抖:“他外星人,他对我无动于衷,我害怕!”看着商陆的背影继续控诉道:“而且每次看到你跟我在一起,我总觉得他很不爽。”
柯屿中肯地说:“说明他还是认可你的美貌的。”
应隐:“……啊?”
所有准备工作结束,只等日落。柯屿叫上盛果儿,两人一起走向休息室。休息室、导演工作室和化妆室挨着,是一栋未拆的民房改建的,导演工作室在二楼,正中放着第二卷 的模型沙盘,墙上贴着巨大的图纸,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战时司令部。
敲门声轻扣,正撑在办公桌上看图纸的导演未抬眸:“请进。”
对于防风防窥这件事,盛果儿干得熟门熟路,大高个子门前一杵,活像一尊门神。
柯屿轻咳一声:“导演要跟我说什么戏?”
谁知商陆还真是跟他说戏的,拣了几场,又叮嘱若有群演掉链子,他作为主演不宜被打乱节奏,不到导演组喊卡都不要松懈。其实都是老生长谈,但语气温和中也不乏严肃,柯屿便也认真应下。
“我刚才……”
“你刚才怎么了?”
商陆难得欲言又止,柯屿耐心等着下文,等到一句“没事”,又被他圈进怀里紧紧抱住,“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所以才会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了汤野。
但他并不确定,因为对方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也很普通,泯然众人矣,是商陆有特异于人的敏锐,才会从身量和一些姿态上依稀辨认出。
但毕竟只是一晃而过,对方就退到了一众工人中,那是应隐那辆冷藏车上的搬运工。但这是很可笑的猜测,毕竟汤野为什么要伪装成这样?
这个片场离市中心和云归都有三十多公里,每日往返不便,因而全组就近下榻酒店。这不是什么豪华酒店,没有套房,更没有私密性可言,故而进组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温存过,每每只是见缝插针地独处一会儿。
这样的独处像吸鸦片。
柯屿被商陆抱了会儿,仰起脸:“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不过你跟应隐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是不是生怕没人写?”
“你吃醋啊?”
“她长得不错。”
能得商陆别别扭扭的一句“长得不错”,真是天大的夸赞了。柯屿抿住笑意,解开商陆衬衣的两粒扣子,从里面摘出戒指吊坠:“怎么,订了婚反而更没安全感了?”
商陆不吉利地想,有句话叫煮熟的鸭子飞了。
上了妆的唇不容玷污,柯屿圈着商陆的脖颈,将自己的身体贴近他怀里,语气莞尔兼不正经:“导演,我好紧张,要导演亲亲才会好。”
商陆的眸色转深:“……亲哪里?”
柯屿闭上眼,点点自己偏头让出的修长颈侧。商陆捉住他的手指,唇已经吮了上去,不敢用力,只好婉转流连着,从脖颈吻到锁骨。禁欲已久的人经不起挑逗,谁都硬了。半掩的窗帘外,二楼临窗下,场务大声吆喝提醒:“还有十五分钟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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