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和凌翌视线对上了。
凌翌从来喜欢衣衫华贵,很爱犯懒,话说得肆意,但不高傲,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说这话的人确实自信。
谢危楼嘴角勾了下,又伸手,撩了下凌翌耳边的头发。
乌黑的发丝自他指尖落下,一缕缕地穿梭过谢危楼的指腹,好像滴入了水池的墨,一层层地染开。
谢危楼目光扫过去,也好像扫过了凌翌耳边的某处缝隙。
他又变成一副凌翌所熟悉的石砌面孔,淡淡道:“招摇。”
凌翌没动,倚着门框道:“我哪儿招摇了?”
谢危楼数落归数落,他伸出手,握着面具戴在了凌翌面上。
凌翌抬手扶了下面具,他触摸过面具的弧度,碰到了一半长到下巴的玄铁,面具的另一半很短,又正好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谢危楼开口解释道:“如今修真界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很多,你觉得是你顶着这张脸显眼,还是戴着它引人注目。”
凌翌调侃道:“可这样会不会反而更引人注目啊。”
谢危楼:“你可以易容。”
凌翌:“你也不怕我在山下闯祸,嘴风跑太快,被人把老底都扒拉出来?”
谢危楼扫了他一眼:“你不至于那么笨。”
谢危楼还怪瞧得起他的。
凌翌想了一会儿,反正现在他用谢危楼的灵力来易容,要变成什么样都行。他要是乐意,完全可以捏成女子的模样。
如今既已如此,那易容就易容吧。
他想了一会儿,那张脸上竟变出谢危楼面容的五分像。面容的框架还是凌翌的样子,只是鼻子眉眼和谢危楼有几分相像,再细看,竟像是谢家人的模样了。只不过谢家从来都穿墨色的衣衫,少有穿明黄的。
凌翌:“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呢,谢师兄?这样像不像你谢家门的小师弟。”
凌翌还没对着镜子看一会儿,他对上了谢危楼略略停顿的视线,心情没由来地好了起来。
凌翌拍了拍手,在屋子里拿起昨夜罗列的清单,从头顺到尾,看了两遍,余光瞥见谢危楼看过来了,又把那张纸收在怀里。
凌翌调侃:“谢师兄,你怎么还偷看啊。”
谢危楼收回目光:“没兴趣。”
凌翌收了那张纸条在怀,他走出了楼阁的门前,下意识想抽刀,掌心却一空。
修士的刀剑从来都不该离手。
他也记得自己曾经和谢危楼说过,哪天要是他握不住手里的刀,就让谢危楼打断他的脊梁。
只是他死之后,无悔刀也不知道脱手去了哪里。
好在青缨很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用的剑是修士常用的飞光剑,修为在元婴以上便可以驾驭。这把剑性情温厚,剑身修长,足可容纳两人。
青缨朝凌翌笑了:“仙长,快上来吧。”
凌翌吞下了那点微末的心事,踩在剑上,朝下望了眼。
青缨见凌翌手没地方放,左右环顾了下,又沉吟道:“仙长,你在我后面……不如扶住我?”
凌翌手比划了两下,换作从前,他早能施施然放上去了,他在谢危楼面前和别人勾肩搭背好像不太适宜,这手也觉得古怪,好像没地方可以放。
凌翌手还没放上去,扶生剑应声而出。
这柄剑有灵,出剑时还有剑啸,风起如疾风过山岗,手腕上被一只手扣住,接着,他整个人被身后人一提,拎到了对面剑上。
“过来。”
凌翌才上剑,足下灵气汹涌,沉沉地吸附着他,像把他紧紧摁在了剑上。他身上修为不多,那股灵力弥漫上来,像是浸染到了他,顺着灵脉往上涌,把脉息都浸润透了。
“站稳。”身后传来的沉沉的嗓音,凌翌回头,就看到谢危楼负手站在他身后,话落,扶生剑如同蛟龙入水,连起步都没有迟滞。
凌翌睁开眼睛,四下环顾,底下是他从前生活过两百年的地界,这地方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
走神间,他耳边又传来谢危楼沉稳的嗓音:“你看好路,别走神。”
凌翌凝神之余又闲闲地开口:“谢危楼,你这剑不是给了我吧。”
谢危楼:“不然呢,灵力要我借给你,还要我看路。便宜倒是都给你占了。”
凌翌:“……”
他是万分没想到谢危楼就把自己的本命剑给了自己,这把剑以前还和他的刀打起来,刀光剑影,杀出的都是火光,差点都要把对面给弄折了。
剑有自己的灵,也有自己的剑意。
本命剑不认可御驶者,和他主人一样,脾气大得很。御剑一事,本来就难在和剑意合一,这扶生剑居然肯听他的话??!
笑意勾在凌翌嘴边。
修真界没有人不好宝刀利剑的,他从来没机会碰过扶生剑,这下不用白不用。
“那是谁口是心非在送我下去?”凌翌编排谢危楼两句,他莞尔,忽然问道,“既然是我在驾驭,我想让扶生剑再快一点。”
凌翌御剑飞快,凌空旋动,跃动如鹏展翅。以前他和谢危楼并排在一起御剑,也是一样的速度。
山下的景象近在眼前,活了那么多年,凌翌也难得有感慨自己灵力不够用的时候,山路逐渐开阔,他的背后落了一掌,一道极其凶悍的灵流涌了进来,身下的扶生剑如注入了取之不尽的灵力,带着两个人比疾风还快地往前。
背后的那只手推得他很稳,一如他们从幻境里摔打出来,这双手扶着他,撑他在背上。
凌翌莫名咀嚼出了一丝被纵容的感觉。愿望很小,谢危楼答应得很痛快。
这就是和谢危楼回去的好处了?
白玉京的版图如缩地成尺,转瞬带着两人落地。
凌翌还没习惯站在地上,手又被谢危楼托了一下。
这力气不同于青缨,稳而大,一抓住他就不会放手。
凌翌撑在膝盖上,粗粗喘了两口气,一边喘,一边擦过额头,不忘对谢危楼笑一下:“下次和我一起去骑马啊。我们都别用灵力,到时候看谁骑马跑得快。”
谢危楼也没开口调侃:“好。”
凌翌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朝谢危楼挥挥手:“那谢首尊,一路慢行。”
青缨一路从天际飞落了下来,他也算是用尽了全身的修为,还是半点追不上这速度,下了飞剑,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又看着凌翌,讶道:“仙长你衣冠都不乱的么?”
青缨的修为在元婴以上,他御驶飞剑已是常人不能达到的速度。
只是谢危楼御剑像是破开流风,速度实在太快。
两个人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衣袂倒是半点不乱。
“那可能你们谢首尊比较很爱惜自己的形象。他怎么还对衣衫用定身咒啊。”凌翌信口提及了,笑完,他想到谢危楼会整儿八经地施咒,又捧着肚子笑了一会儿。
凌翌走在街市头,难得没什么心思地下了山,抬头看着山下廊坊街头的牌匾,怎么看,眼前入目的东西好像都是不入脑子的。
他看了好几遍,才走了进去。
这间廊坊开的规模很大,正好也是在修真大家的山下,所有的东西算得上是上品,价格倒也算公道。
只是一百年过去了。
凌翌还是不能习惯以前一百个灵石能买到的东西,现在要翻上十倍不止,他更不能接受以前要抢得头破血流的灵草,现在放在街市也无人问津。
从前,回春丹只要五十个灵石,如今居然要一千个。炼丹秘籍和金丹修士交换,至少要一匣子灵草作为置换物,如今居然贬值到五个灵石都能卖了。
凌翌凝视间,放在摊子最边上的玉瓶碎落在了地上。老板浑然不心疼,门口前的黑狗上前咻了下,龇着牙离开。
凌翌定睛一看。
那瓶子里装的不是跨境界用的聚气丹,从前他和别人在幻境里打得头破血流才能换来一瓶,如今狗都不吃了?
这也忒离谱了吧!
凌翌走了一会儿,又听到街头有人吆喝。
他回首看了过去,牌匾下,有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挂着几幅画,在旁吆喝:“谢首尊的画像,价格公道,五百枚灵石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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