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打断道:“重光,你让他说。”
她又望了两人一会儿:“现在知道同门情谊了?”
凌翌:“谢危楼又没有做错任何事,主意是我出的,我自己有一时的仗义要逞,冲动在我,我甘愿受罚。”
玉生烟冷道:“你从来都很聪明,我不管你课上如何,往后有的是你要走的路。你错,是我要告诉你。”
“你以为的道义不过是你心底的道义。”
“你心中的那杆秤到底是正的么?”
“你以为你能声张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么?”
那些声音落在了凌翌耳朵里,恍然间就像撞向了他,一下子让他无从答复。
他不愿意服从规则,也拒绝服从规则,偏偏世上到处都是限制。他不愿意看到不公和不甘,可世上又到处都是不公和不甘。
后知后觉间,他才意识到他好像把世上的事像得都很简单。
玉生烟:“鉴于你初犯,你们二位去天台镜看一会儿,等你看明白了,再去书阁抄经。”
玉生烟的惩戒没什么道理。
凌翌听了会儿,又对玉生烟道:“玉师父,去之前,能不能不要告诉谢危楼的阿姐?我不想她听到这些事,往后她还要走在人前。”
“你。”玉生烟启口,倒吸了一口气,片刻,她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底下,周洵清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医书,从来清明的目光落在凌翌身上,末了,他攥紧了手里的医书,别开视线。
谢危楼从头到尾一直看着凌翌,他眉心的皱痕没有褪下,只在他听到凌翌那句她还要走在人前,眼底的寒意出现了轻微的迟滞。
天台镜位于白玉京的殿堂后。
白玉京有处应天学府,学府的外门凌翌很少接触,等他下了八千阶台阶,再朝下望去,他竟陌生地看到那群普通出身的修士在修缮白玉京的台阶,身上灵力虽参差不齐,有些人却和学府内的人不相上下。
谢危楼催促道:“走了。”
凌翌蓦地收神,不满反问:“你看到那些事就没反应么。”
谢危楼步伐放慢了些许,难得压下脾气,耐心答道:“我想又有什么用,我想会能让他们入内门,我想还应该庆幸自己出身好么?”
凌翌走在谢危楼身侧,走两步,他就回过头去看那些外门的弟子,忽然间,他又问谢危楼:“在外门打拼是不是只有闯幻境才能抢东西,要换资源只能在山下和黑市内换?他们为什么要入外门,做个散修不好么?”
谢危楼终于忍不住嘲讽凌翌一句:“凌公子身在锦绣堆,自然不知道下面这些事。这些年白玉京都有从外门来的修士。出身不好的想入白玉京,只有从外门走这一个路径。”
凌翌吞下了反驳声。
他从来都不知道琼州以外的事,人在天地间就是那么渺小的一粟。他好像又觉得这辈子只会舞刀弄枪,根本就不够。
人活一辈子怎么都是活,可就这么漫长无意义地度过一生能叫活?
凌翌和谢危楼缓缓来到白玉京殿前。他抬头望向巍峨的公宇,塔间白色的光落在他眼底,唤醒了他陈旧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带他来过这里。
凌翌的记忆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上穿的都是墨色的衣衫,腰上缀着莲花禁步,手里牵着一个男孩,这男儿郎身上也是墨色的衣衫,面色和他父亲一样如出一辙,分明是一张孩子脸,却不爱笑。腰上早早挂了佩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来,重光,见见长逍。”
“阿爹,这个人是谁?”
凌翌站在父亲身边,他面上带了笑,躲在父亲身后,远远看着谢危楼,这个人惯是板着面孔,他可不喜欢。他阿爹总是很疼爱他,揉了揉他头顶,道:“和他去玩儿吧。”
反正铁着脸的人,看起来就像个冰块,也不知道能不能玩起来。
凌翌站在谢危楼身后,拍了拍他手里的佩剑,反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呢?”
谢危楼收了手里的剑,回身冷道:“你别乱动。”
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凌翌故作惊恐道:“啊呀,爹啊,爹……”他故意哭了起来,手擦在眼下,弯起来,对着谢危楼笑盈盈地笑。
两个大人还没讲一会儿,只能各自低头,把孩子带在身边。
谢危楼父亲先致歉道:“犬子不教。”
谢危楼没有辩解,他拧眉看向凌翌,道:“父亲,我没做什么。”
凌翌躲在父亲身后,越哭越伤心。
他阿爹倒是看不下去了,致歉道:“这孩子从小就爱胡闹,是我们的不是……”
事后,凌翌又探出半个脑袋,看谢危楼挨骂,他弯起眼睛,眨了眨,朝谢危楼看了会儿。
虽然事后,他自己屁股上挨少没挨父亲的打,凌翌朝谢危楼望去,对上谢危楼眼底的寒光,他又望了会儿,果然发现在那双眼睛的寒光之下,泛出了些许疑惑。
谢危楼拧眉反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凌翌:“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你还记得多少?”
谢危楼收回视线,冷笑道:“不劳凌公子牵挂,我晨起挥剑三百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凌翌:“……”
他不会还和谢危楼有什么过节吧。
凌翌愣愣走了会儿,又听谢危楼嘲弄道:“谁记得过去的事,我随口说两句,就把你吓成这样。凌公子,你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凌翌咬了咬牙:“我可去你的。”
每次到他和谢危楼想好好讲话的时候,这个人就像没长过嘴巴。
不过好在凌翌也没忘谢危楼在课上仗义执言的事,他又不爱憋着话不讲,和谢危楼一起在楼阁内走了会儿,他还是先开口问道:“之前课上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幻境内一次,课上一次,你别告诉我还有第三次。”
谢危楼走了两步,脚步突然放缓,偏头看向凌翌,反问道:“你就一定要摊开在明面上说?”
凌翌:“谢危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谢危楼收回视线:“凌公子,我还没和你熟到这种程度。”
凌翌被噎了下:“谢危楼,我和你都认识多久了,开学初你打的我那两下,我也不计较了,你真不愿意讲?”
长廊里,两人并排走着。
谢危楼不答话,凌翌侧身追了上去。凌翌也没把这地方当成皇城一般的森严处,只是当它在家中似的,和谢危楼走在柱子边上。
叮铃,叮铃。
凌翌晃动了腰上的佩玉,这几日他心情好,又换了块玉挂坠,碧绿的玉撞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谁无忧的声音。
谢危楼:“凌公子走路惯是没有顾忌,‘缓急有度,轻重得当’的道理真是半点不懂。”
凌翌反驳:“我又不是你,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样,连走个路都要有那么多讲究。”
谢危楼费神地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我不该和你废话。”
凌翌:“你话还没说完。”
凌翌一路追着谢危楼,走两步,和谢危楼拉扯一会儿,一路上竟像是打闹,谢危楼走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一路上玉佩传来叮当声,那枚常年晃动有条不紊的莲花禁步也微微晃了两下,他们就这么聊着聊着,到了天台镜处。
白玉京殿堂后,天台镜位于白玉京最高处,周围浮云环绕,天边散漫霞光和微光。
凌翌低头摸了摸白玉京的栏杆,指节上竟是不落纤尘,天台镜两侧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仙侍,他原本稍好些的心境又转而淡去。
凌翌在家时也很少听闻下九界的事,偶尔只知道那里满是犯了大错的修士,还有出身微贱的他族,古战场毗邻下九界,所以下九界内又常年环绕魔修,以及各类妖魔鬼怪。
上九界白玉京从来都以下九界的修士为耻,凡能有从下九界逃上来的,都要斩而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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