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镜照的正是下九界的像。
镜相流动,凌翌对其中景象很是好奇,哪怕他听说不能长久地望向那面镜子,他仍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屏息,瞧瞧望向了那面镜子。
谢危楼去惯了古战场,对其中镜像见怪不怪,他面色只见肃容,眸子停顿在镜上,垂下眼帘,只缓缓眨动两下,忽然,他又转过眸子。
身边安静得像一尊石像,没了任何声音。
凌翌目光停顿在墨红色的镜子上。他双目微微涣散,像是被镜中的景象迷惑了,眼前所见分明不是一块镜子,可脑海内四面八方地传来惊叫声。
他好像置身其中,再一次看到所有或诡异,或完整的面孔,扑向他,像是要杀了他,又像是对他哀求道:“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脑海内满是尖锐的鸣啸声。
凌翌忍不住捂住额头,身后无数没有影子的东西覆在他身上,他像是变成了飘飘荡荡的怨灵,经历了他的喜怒哀乐,忽然他五感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凌翌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地经历不同人的喜怒哀乐,到最后,人世的苦楚到达了顶峰,他的情绪好像再不能承载那些负面的东西,心口好像被划上一刀,鲜血淋漓地往外流。
他又听到那些人在说:“你所经历的苦楚不过是我的万分之一,你不是能救人的么?来救我啊!”
“离开这里!”
“救我啊!”
“渡我!”
好恶心。
凌翌的胃开始难受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
谢危楼眸子蓦地一顿,扯过凌翌衣领,当即提起他的衣袖,晃了两下,恨铁不成钢地喝道:“醒醒!”
谢危楼扫了身边两个仙侍一眼,命令道:“去找人。”
两个仙侍福了福身,旋即飞下了高台。
凌翌几乎下意识地握住了伸过来的手,攥着谢危楼的衣袖,连站立都不能,他只能蹲在地上,就在他俯身的刹那,却是一双手稳稳地拖住了他的后背。
天旋地转,什么东西都是扭曲的,他难受得想吐光所有的东西。
下九界的幻想太具有迷惑性,光是注目都容易诱人陷入。
喉头像是哽了块东西,凌翌再抬头看向眼前,视线渐渐聚焦,先是凝聚在衣领上,接着,他抬头,对上了那双疏冷的眼睛,头脑内一时混成了浆糊,根本没意识到这是谁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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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xql嘴巴硬,背地里却是一套又一套……
第43章 卷一谁说谁欲罢不能
凌翌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长的噩梦,他才从天台镜的后劲中缓过来,后知后觉发现他的领口被谢危楼解开了,扣子被捏在别人手里,触感分外明显。衣衫很半褪,冷风灌进去,又让他缓了些神。
谢危楼保持单膝蹲地的姿态,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平静,像是很早就习惯了这样。他低下头,眸子和凌翌保持着平视,问道:“好点没?”
清风拂山岗,林音阵阵。
这样的谢危楼无疑是陌生的。
凌翌呼吸一滞,像是哑巴了,低下头应了声。他也不管自己这样是不是很丢人,额头上冒着汗,气喘两声,终于对谢危楼有史以来地说了第一声:“谢谢。”
谢危楼颦了颦眉,和凌翌略微错开视线,眼底掀起了细微的波澜,又转瞬平静:“你不用和我道谢。”
两人互相望了会儿,沉默时,竟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翌咳嗽了两声,冒着被谢危楼骂的压力,打破沉默道:“我们看的难道不就是块镜子么?”
一时间,两人有些无言。
“下九界这地方为什么要墨泽人天天守着?你以为四州安宁真就那么轻轻松松?”谢危楼解释道,“说你不懂,你是真的不明白下九界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共情。古战场只是下九界的一角而已,你连看一块镜子都有如此效力,何况是身置其中。”
天台镜下的脚步声很快欺近。
白玉京的医师上了天台镜。他敛了敛眸子,落下手,查验了一会儿凌翌的脉细,摇头道:“既是看到了,往后多长点心,也该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在和我们共生。”
医师又道:“所幸出来及时,身上倒是没什么大碍,你还能走么?”
凌翌勉强站了起来:“能走。”他站了起来,腿脚仍有些站不稳,谢危楼拖了凌翌一把,谁想才伸手,凌翌几乎把他全部的力气都压在自己身上。
力道覆压时,谢危楼骂了声,又抬手,改托凌翌为背。
凌翌两脚腾空,腰间佩玉一晃。
叮铃。
他腰上的玉轻轻撞上了谢危楼的莲花禁步。等他意识到自己被谢危楼背在身上之后,目光微微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谢危楼力气比凌翌想象中要大很多。
凌翌落在谢危楼背上,身体也很被照顾地没有颠到,他身上力气像被抽空,头脑内隐隐难受。
凌翌胳膊环在谢危楼脖子上,用力不是,撒手也不是。他提了口气,靠在谢危楼肩上,轻声道:“你不是讨厌我么,犯得着把我背下去?你留我一个人在天台镜看我的笑话不好,这又是何必?”
谢危楼又道:“你要能下来就自己走。”
……
凌翌像是被噎住了。
谢危楼不喜欢把话讲太明白。怎么事情到了他头上,偏要把每一个字眼都问问清楚。
白玉阶上的影子明明灭灭,凌翌他望着那条影子交替,又听谢危楼问道:“还背么?”
谢危楼下天阶的速度有意放慢了些。
凌翌叹了声,不得不道:“……背。”
他恍然觉得像飘拂在云端上,完全不稳,只能抱紧了身前人的脖子。腿上环着的手触感鲜明,完全无法让他忽略膝盖下的力道。飞剑、木船、灵骑,没有这一回叫他那么心悸。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谢危楼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好好讲话的时候,他们也能相安无事。
他在谢危楼背上走过一程又一程。
凌翌缠了缠指节上的头发,去看指节上压下的暗红,失语了一会儿,在谢危楼肩上趴好:“其实我发现你这个人也不是那么难讲话的。为什么一开始你对我偏见那么大。”
谢危楼不假思索:“我是不喜欢你,现在也没差。”
凌翌凑在谢危楼面前,他望了谢危楼一会儿,直到对上对面望过来的视线,他倏地反问:“既然说了现在没差,你讨厌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谢危楼:“凌公子怎么不自己先说。”
凌翌抓紧了谢危楼的衣角:“你认真的?如果我先说了理由你会不会生气,然后把我放下来?”
谢危楼顿了会,没反驳:“你讲。”
从来到应天学府第一天起,凌翌从来没想过他们还能有这样讲话的时候,他抬头,今天是个好天,入目舒云聚散,日出云层,染了半天的淡黄。
叮铃。叮铃。
他听了会儿两人玉佩撞在一起的声音。
凌翌想了会儿,答道:“我其实一开始想和你交个朋友,我撞到了你的玉佩,我说了你的父亲,这些事我该道歉。可是你上来就拿戒尺打我,从来都不会好好讲话。”
谢危楼挑眉:“听上去我还挺过分的。”
凌翌:“我是觉得做人还是要有气量,学府做同窗也没几年,也算一起走一程。”
谢危楼目光不改,面色不起波澜,淡淡开口:“我在墨泽不是没有事情做。白玉京那些草包寻思去哪家玩的时候,墨泽人已经在古战场上背人回来;他们手指弄伤吱哇乱叫的时候,墨泽人还在抢救血流不止的伤患。我无意针对你,所有人在我眼里都一样,只是凌公子你尚且不算没有骨气。”
凌翌手松开许多,胸膛从谢危楼背上离开,他重新换了个姿势揽谢危楼:“真的?”
谢危楼偏转过视线:“所以但凡你学会顺从,我也不至于和你吵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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