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把一切缩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你在白玉京过得好不好?”谢危楼又问。
对面没有回应。
谢危楼等了一会儿,猜想可能是凌翌睡着了。等他觉得那面镜子再不会亮起时,忽然,镜子里也传来一句话。
“谢危楼,你过得好不好?”凌翌似乎笑了声,声音很熟悉,带着刚睡醒的懵懂。
“你怎么有本事用传音镜了?”
塞外寒风刺人,今日的明月不是数十年前的明月,同样站在古战场,却像是有了牵挂。
谢危楼淡淡笑了,答:“我挺好的。”
他又缓缓道:“你是不是又在榻上睡着了。”
凌翌卧在榻上,背靠榻背,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他也听了对面的声音很久,对面的声音取代过一切的沉寂,好像石头投入了静池。
他忽然轻轻笑了:“就是有些累。”
入夜不比白日,白玉京常年四季如春,夜里倒了风寒,凉意依旧刺骨。
谢危楼叮嘱道:“以后累你就去卧房。府里没人照顾你,你没病过不知道难受。”
凌翌“哦”了声,随后轻轻笑了。
谢危楼又道:“你笑了?”
凌翌故意道:“没有。”
谢危楼点点头:“我听到了。”
他又在边境上走了两圈,举目望去,四周漆黑,只有明月如故,落下一地皎皎。
话总是一句一句地说。
凌翌勾过指节,卷了卷衣带,故意道:“谢危楼,你是不是镇压怨灵久了,连话都不会讲?”
谢危楼道:“我太久没听到你声音,不太习惯。”
对面脚步声忽然停住。
凌翌打起几分精神,定了定神答:“你回来不就都能看到了。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
谢危楼低头道:“我还有三个月返程。”
三个月。
日子有了期限便有了盼头。
时日间隔一长,各自忙碌,算起来,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说到时间,谢危楼难得笑了一下,他笑完又敛去笑意,站在风口,等冷风入衣,唤道:“凌翌。”
凌翌听到那声声响,靠在榻上,揉了揉额角,忍着头疼,轻笑一声:“嗯?干嘛。”
旁人连名带姓地叫,总是没什么好事。
只有谢危楼那么叫他,分外有意思。
谢危楼站在凛冽的风口,衣袖萦风,他停顿了会儿,听到了对面的呼吸声,短暂的停顿后,他想象了一下凌翌的模样,道:“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凌翌忽然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可能那句话是谢危楼说出来的,和它从任何一个人嘴里跑出来都不一样。
他在被另一个人真切示意地关心着。
凌翌想再启口的时候,手里传音镜的光黯淡了下去,灵流耗尽,那抹光连淡得都无声无息,像不愿意叨扰到谁。
谢危楼不在,他不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都算好。
凌翌俯身靠在榻上,榻上窸窣声传来,他支着胳膊靠着,指节却停留在那面镜子上,心绪良久不能回复。
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传音镜上,触了触,又收回。
但他想,他既然答应了谢危楼,那就要做到。他得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去保持那些不好的习惯。
白玉京日日要上朝,每天要处理的公文和杂事有很多。
凌翌多少有些分身乏术,第二天,他又要去听朝堂上的人争长论短,想想就会头疼。
烦啊。
怎么会不烦。
不过还好,也就三个月了。凌翌想,再忍忍吧,再长不过九十个东升西落。
他所期许的明天会很快到来。
谢危楼如他所约,三月后如期而返。
白玉京举城轰动,白玉京修士如林,城池旁立满了好奇观望的少年、少女,手中持剑,乌压压地挤满大街。
谢危楼要回来的那个晚上,凌翌没怎么睡,次日,他随手抓了落在榻上的衣衫,一路跑了出去。
长街前人山人海,人群中有一白衣青年负长刀,踏在屋檐上,他疾行如流星,待人反应过来,只见到屋檐上的瓦片晃动。
白玉京有仙主、有仙官迎接,凌翌不想那样去迎接谢危楼,更不刻意掩盖他们的关系。他要上街,又很难不被发现,于是隐去了身上的行踪,一路飞过高阁,从白塔上落下,又跳上屋檐。
他想过无数次和谢危楼重逢的样子。
即使他和谢危楼分理又重合很多回,他还是和谢危楼初次重逢那样,悸动、高兴。
大军压境,隔着十里都能听到越境的甲胄声,步履沉沉,错落有致,遥遥望去,如同一片乌云。
旗帜在将帅手中飘摇,马匹嘶鸣,齐齐踏地。
凌翌袖中飞钩挂住了一座高阁,翻身时,视线向下投去,正好在一片乌沉沉的漆甲中看清了站在最前方的人,他抬起头的同时,对方也抬起头。
视线蓦地定格。
凌翌耳边风声尤响,他收了无寂,再一次旋身跃上屋顶,朝对方莞尔,竟留下一个潇洒无比的笑容。
谢危楼眸子一掀,就这样触上了凌翌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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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怎么就我看得到你?
凌:一种只有你看得到的隐藏秘术。
第106章 卷三再君子可就不对了
大军朝进发,满城黑甲夺目,威喝声镇压四方。
满街的人身上衣衫华贵,他们本就是出身非凡的上九界人,第一次直面如此雄厚的力量,原本推搡拥挤的长道上竟无一人走动。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屏着呼吸,目视着大军行进。
为首的人骑着墨色的骏马,墨马上身披甲胄,来人身上停着一只目光锐利的鹰,鹰眼四下转动。
谢危楼脸上满是沉色,威仪却不沉郁,腰上扶生银鞘如雪,所到之处灵流逼压,挡也挡不住地四溢。
只是短短地擦肩,有个绘图的青年看愣了好久。
他方才抽开画匣,信笔往画卷上涂画,等他重新将目光注视在谢危楼面上,竟是觉得谢危楼好像在关注着什么。
谢危楼不在意满城人夹道相迎,只在意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沉沉的目光里像落了光,分明是高兴。
青年又揉了揉眼睛,身前大军压境,谢危楼已然领兵离去。
凌翌背着无悔,在屋檐上跟着谢危楼一起朝前走,他落步轻巧,白衣猎猎,笑意如春风。屋檐上瓦片翻动,他一路追着大军和谢危楼并行。
耳边风声尤响,还有大军的行进声。
噔、噔、噔。
凌翌在半空中对谢危楼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本来应该说在府邸等谢危楼,可突然他脑海中里突然浮现出家这个词,于是比划道,我会在家等你。
谢危楼竟在千万人之前,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我会回家找你。
回家。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了归处。
凌翌站在屋檐上目送谢危楼远去,看到大军压境,再一次觉得心安,像拥有了莫大的肯定。
他很早就知道谢危楼会有这么一天,谢危楼的来日也绝对不止有眼前。
返程时,凌翌从乾坤袖中取出朝服,利落地给自己换上。
大军行军至白玉京主殿还要一会儿。
凌翌换好衣服站在百官之列,周围陆陆续续还在来人。
陆文竺一早就站在其中,含笑望着凌翌,淡淡道:“长逍,怎么见你觉得有些气喘。”
凌翌随口答:“早起接人能不累,你走两步不喘试试。”
陆文竺低头笑而不语,他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开口时,轮椅滚动,另一个如玉似的人出现在两人身前。
周洵清素衣如玉,他看了凌翌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张脸还是常年不笑,不过比起从前倒像有了人情味。
但他依然漠视陆文竺的存在。
周洵清和陆文竺擦身而过,凌翌扫了这两人一眼,从前读不出的东西,此刻竟觉得有几分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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