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九界闲来的时候就会这样坐在空地上,那个时候,他算是个鬼了,“白天”他抢够了地盘,夜里他不用休息,就喜欢一个人在那片空地上,亲手堆起那些砖块。
天南殿的构造和一百年前一样,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凌翌在当时的下九界亲自造的。水榭下清流汩汩,浮萍草还没有到生长的时候,满池还有见底的清潭。
从前的下九界暗无天日,没有石砌的房屋,没有集市,底下人每天除了打打杀杀,只会随便找个地方草草休息。
凌翌数不清在下面杀了多少魑魅魍魉。
这地方有很多土石可以用来建造,他就在一片空地上,画图纸,造地基。
凌翌喜欢华丽的东西,房屋一定要大气,廊腰缦回,廊桥水榭不能少,还要有华室之间的桥梁,以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道。
他想起一件白玉京的事,就在地上堆起一块石块,再想起白玉京的人,他又在沧州大陆上树立起无数的明灯。
很早以前,凌翌不知道为什么修真界那么多人会对镜花水月上瘾。
直到后来,他来到了漫天无光的下九界,他弄来了镜花水月,在深吸的那一刻,隔着烟雾,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谢危楼。
凌翌缓了过来。他才发现,刚才走神的时候他居然一直在想着谢危楼,眼睛有点酸,大概是想得太累了。
深夜,凌翌躺在楼阁的大床上,四面通风,他低头就能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
月辉清冷,洒落满地。
他摸索过床头的玉佩,勾在指节上,翻过身,看了一会儿。那块玉亮而透,敲击起来声音很脆。
凌翌摸索了一会儿,竟开口,直接问道:“谢危楼,你睡没睡?”
对面很快传来了声音:“什么事。”
夜色像把所有的声音都蒙上了一层纱,那声音轻缓而好听,凌翌靠在床头,指节在玉佩上抚过两下,趴在床头,埋在被子里道:“谢危楼,我的灵力还没给你。”
谢危楼:“我说过给了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拿回去。”
凌翌还真就坦然收下了,又问了那句:“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对面停下了纸笔书写的声音。
谢危楼也难得回答他:“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沉默间,凌翌觉得好笑,趴在床头,闭上眼,轻声道:“你很计较啊,什么都要和我计较,什么时候我比你修为高了,课业读得比你多了,连我砍你几刀你都要还回去。”
谢危楼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我过几天还要出去一趟。”
“做什么?”谢危楼又问。
凌翌靠在枕头边,说着眼皮好像沉了起来:“看个人。”
他是真的困了,困到眼皮都睁不开,被子里都是白檀香,丝丝缕缕地缠上来,意识好像都飘远了。
凌翌又翻了一个身,半盖过被子,窸窣被褥声盖住了玉佩,如同砂砾上涌过了海浪。
谢危楼听罢皱了皱眉,重新拾起了手边的笔,在展开的卷轴上写了起来,他又分了些神,等待那枚玉佩的光灭下去,等了半天,他也不见凌翌把声音给掐了。
“……”
良久,玉佩那边也没再传来声音,谢危楼也没把玉佩的声音掐断。
呼吸声就像起伏的海浪,谢危楼伸手,又写下一行字,就这样听着对面起伏的呼吸声,落下一行行。
落笔如流水行云,不见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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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楼明明就是在偷乐。
第11章 他们应该不只是朋友
凌翌这几天在纸上画了几行字,青缨去给凌翌收拾书房的时候,总能看到凌翌在书房内涂涂画画什么,不过凌翌画下的东西既不像符箓,也不像札记。它仅仅只是几个简单的符号。
凌翌就在那张纸上画下一行。
等到了第七天,那张纸上正好画了一个“正”,还有“十”。
青缨低头:“仙长,这是画了什么?”
凌翌转了转手里的笔,起身道:“时间到了,小青缨,你今天陪我去太玄湖一趟。”
青缨惊道:“仙长你去看青丘的人做什么?”
凌翌好像早有准备:“走啊,去见见老相识。”
太玄湖远看碧波荡漾,细看却能发现湖面上的水波不起。
说它是一处湖泊,倒不如说它似一道冰面,这片湖专门用来镇压凶兽。
湖心下荡开层层涟漪,随时要把湖上的屏障震碎。
湖周有专门的哨岗,定时有专人看管,靠近湖心,凌翌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湖心传来的灵力波动,亏得这湖面是有谢危楼下的封灵锁,这湖面估计都能塌上千八百回。
凌翌没做乔装,他出现在太玄湖旁,放哨的修士愣了一下,旋即,他们看到凌翌给他们看了下腰上的莲花玉佩。
凌翌收了那枚佩环,眼也不眨地朝前走去。
他破开了冰面上的结界,从湖面上的凹陷处落了进去。
湖心有一道隔开的水帘,凌翌走在通道内,站定在涂山原面前,不意外地对上了陡然和他撞上的视线。
兽类的视线在对视上的刹那,凌翌克制住了那点情绪,抬起眸子。
涂山缓缓睁开了眼睛,四肢都被锁链牵绊住了,见到凌翌,他眼底只有嘲讽,抬了抬下巴,轻声道:“劳动你大驾光临。”
凌翌抱着臂膀,站在涂山原身前。
涂山原倒也不见狼狈,只是低下头:“你如今有了依附之人,也愿来瞧我的笑话了。”
“没什么兴趣。”
凌翌握紧了手里的避水珠,松开手,甩到涂山原脚下是锁链上。避水珠与脚下的锁链碰撞,火光四起,又落在角落上,打断了三根锁链。
涂山原身上桎梏陡然一松,本来不得不佝偻的身体站直了起来,手腕上还悬着最后一根链条,他抬着手,揉了揉手腕,目光淡淡地望着凌翌。
涂山原动了动几乎脱臼的手腕,压根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他耳朵动了动,尾巴扫了后背两下,梳理过快纷乱的毛发,道:“你也不怕我在这里把你杀了?”
凌翌道:“恩怨的事,我知道你没办法一笔勾销。放你走之前,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一说。”
涂山原偏了眸子:“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世人都说我和你遭遇很像,可我和你半点子都不同。唯一要说像的地方,可能你和我的家里都死过很多人。”
涂山原道:“三百年前,修真界就传出了炉鼎的妙用,天生血脉非同寻常的人,拿来榨了骨血,就能延年益寿,突破修为。凌家被灭门的事,你肯定没有忘记。”
凌翌来之前就猜到了涂山原会说什么。
他不太想听那些话。
不过话听多了,凌翌只觉得那些话像撞在厚厚的墙上。
凌翌从前见过涂山原跟在他身后的样子。
那个时候,涂山原还是个没完全化形的狐狸,他跟在凌翌身后,叫他大哥哥,还会用毛茸茸的尾巴缠住凌翌的手腕。
涂山原还会用脑袋蹭凌翌的手,笑得舒朗可爱。
只是那样的笑,他是再也看不到了。
凌翌问道:“看来,你欺软怕硬的本事半点没变。白教你了。”
“那你想和我说什么呢?”涂山原加快语速道,“如今你身上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谢危楼给你的。衣衫、修为,连同他给你的庇护也是,我从前再恨你也佩服你身上还有骨气,现在你骨气都磋磨了,竟成了烂人一个,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世上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管的还挺宽。”凌翌道,“你知道为什么一百年过去了,我当时砍你的一刀,你还是没接住。”
涂山原颦了颦眉。
“你用心不专,心思都没花在刀上。你用刀这么多年了,我死以后,也留给你一百年的时间。那一百年你到底做了什么?”凌翌道,“你把心思都放在别人修为上了。”
涂山原轻声嗤笑:“你现在倒是问起我这件事了。你自然记不得当年沧州和白玉京开战,谢危楼为你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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