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他怕自己情绪太满,平白外泄影响了谢危楼。开口前,良久,他才缓缓道:“是不是你把衣服给了我才这样。”
谢危楼别开了视线:“和你没关系。”
他拍了拍膝上的薄灰,腰上莲花禁步晃动,发出细碎的玉响。
等凌翌再缓过神,谢危楼却把那枚禁步摘了下来。
凌翌想到了什么,放慢了语气,低声道,“你们家到底还有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说?”
谢危楼停顿了下蓦地问道:“如果我说,谢家人真的藏匿下九界的修士,你相信么?”
书堂内松来清风,催动帘纱无数。
凌翌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无比:“你们做什么一定有你们的理由,退一万步,上下九界之间就一定要有天堑,生来是下九界的人,就永远不配看到天光?”
“藏匿了又怎么样,不藏匿又怎么样?”
凌翌伸手,从谢危楼手里接过了莲花禁步,低下头,替谢危楼挂了回去,“谢家付出这么多年,用一个墨莲就被笑掉大牙。”
“你要用墨莲纹你就用。”
“他们说就让他们去说,危危楼。你配得上,就做你该做的事。”
谢危楼又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找他们问责?应当怀有怒意?”
凌翌:“没有应不应该。我知道,你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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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27th的鱼粮!
第70章 卷二我还是要给你罪受了
有时收敛并非是退缩和懦弱,正如沉默也是一种藏锋。
谢危楼收起了那枚莲花禁步,腰间空荡荡,唯有一把扶生剑。
后来他都以为凌翌忘记了还衣服这件事。
直到有天床榻上,那件寻常的墨衣按照褶皱叠好,整齐地放在床头。
静默间,谢危楼瞧了一会儿,展开后,锦衣之下,袖后展开有墨莲绘纹。
它藏在里面,不外露。
那件墨衣上还被凌翌用洒金的纸张写了一行字——证道登顶,术业千古。
谢危楼垂下眸子看了很久,随后,他收起了那张洒金笺,和禁步放在了一起。
登顶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地遥不可及,他们每天都在外门做工,疲于去应付生计。
外门的事务极其枯燥重复。
出了内门,凌翌才体察到从前在应天学府根本算不上辛苦,现在他不过是耗费时间去换灵石,每天忙得连轴,像是个永不止息的陀螺。
他和谢危楼都无法甘心让修为止步在金丹中期,到了夜里便会一起去瑶台学府夜读。
书页一本本翻过,斗转星移,他们低头学过夜半,一更天,二更天……
修习成了争分夺秒的事,凌翌怕时间不够,怕明日起来还有做不完的事,他把能用上的时间全用上了,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他,像是要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了他。
之前他故意和谢危楼比赛,两个人看谁读书学得晚,但真的到了夜深时,凌翌才觉得身边能有谢危楼陪着他,好像再晚,无论前路坎坷,都有人在和他同行。
学到三更天,凌翌觉得累的时候,他会回头看一眼谢危楼,桌上灯火摇曳,谢危楼总会抬头看他一眼。
谢危楼会问他:“累不累?”
每到这个时候,凌翌总会摇摇头,忍着困意,继续学下去。好几次,他揉了揉眉心,累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梦半醒时分,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谢危楼喊他两声,醒不过来,就会被谢危楼背回去。
斗转星移,天上苍穹有北斗曲行,众星繁几。
他们在漫天繁星之下而归,各自踏在不知前途的前路上。月光不似当年的月光,等意识回笼,凌翌总能发现自己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
“谢危楼。”凌翌会在谢危楼离去前,模模糊糊地喊一声,剩下那句谢谢吞在了他嘴里。而谢危楼总是会陪上他很久,不管他说了什么。
窗口从满声知了的春夏时,一路流转到秋冬。
落叶飘了满地,凌翌已经很习惯在幻境内流转打拼。闯幻境,宝器灵石来得快且多,不比他照顾那一大片药圃还得时刻担心在成熟时被人偷走。
凌翌曾经追着偷了他玉灵草的人,一路从外门追到中州,跑了十万八千里路,最后拽着人家领口,一起摔在泥水地里,弄得满身脏污。
玉灵草被追回了一半,剩下的早被人分了赃。
那个时候,他一腔恨意只化作用无悔刀狠狠地打了对面一顿。
委屈无用,愤怒也无用。
凌翌带着满身脏污回去。
谢危楼在房间里等他,他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凌翌两眼,道:“东西没了就没了,下次再这样追,出点事不值当。”
凌翌擦了擦脸颊上的泥污,一提这事就火大,灭了那把隐火,斥道:“那是一千个灵石!凭什么不是自己去挣,偷别人的算什么?我从不惯着别人。”
谢危楼朝凌翌递去了一个匣子:“我有,正好分你一半。”
“我不要。”
“拿着。”
当然这些都不是在外门中最苦最累的事。
凌翌在内门时,闯过一次幻境,后来他才知道,内门的所有事都像小打小闹,到了外门,一切才露出了张牙舞爪的底色。
幻境内的灵兽具有凶性,凌翌眼睁睁地看着那头巨兽把人撕咬成两半,随后拆吃入腹,骨血洒了一地,只剩下残骸。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哒咔哒,听得他面颊发酸,背后泛起一层冷汗。
无悔刀是有灵的刀,染血久了会有凶性。
凌翌渐渐发现,他要是不能和刀共生,无悔刀便不会听他的话。现在的无悔像有利齿,泛起红光来,也会让凌翌隐隐产生一瞬心悸和焦灼。
刀认主,但它不认无法驾驭它的主。
这般境况下,简直是雪上加霜。
咔。
无悔刀利索地捅进妖兽的肚子。
凌翌低头看着死在脚边的凶兽,痛快抽刀后,墨色的汁水淋了满面,染进他的眼底,看出去满是黑红,他像是沐浴在一片墨雨中,热气氤氲,鼻尖满是血腥味。
他低头掏出了妖丹,收在怀内,刚杀了凶兽的幻境不宜久留,天又点滴下起了暴雨,冲刷过满地的脏污。
凌翌睁开眼,擦去眼皮上的水珠,抱着妖丹从幻境跑了出去。
跑——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从幻境内出来,剩下的体力不多,再累也要往前跑。
凌翌跑累了,就会想之前怀里抱着三颗妖丹,拖着半身的伤,才刚刚踏上归途,那些路上的修士怎么把他怀中的东西抢去,他杀得再狠,也不过是给他们作嫁衣裳。
东西被抢了,他撑着无悔刀,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想到这里,凌翌又能催出一股力气。同时,他对力量没由来地尤其渴望,渴望有朝一日变得极其强大,强大到无人能撼动他。
哪怕有朝一日为人所忌惮、恐惧。
世上的一切以力量而论。
渴望不无道理,他同样需要极其强悍的力量去抵挡一切。
凌翌身上发丝黏糊糊地耷拉在一起,混着血迹往地上滴去。
天地下着绵绵细雨,天色泛出天青,远处是青山如黛。
他听不到身后前赴后继的追赶声,半悬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风过时,他会想琼州的家,天色青青,琼州春来枝头新发,还有喜鹊在枝头雀跃。
琼州的事彻底没了音讯。
凌翌不知道自己家人到底怎么了,是禁闭、赶去守塔,还是流放?也许白玉京的人觉得他在外门和谢危楼是一样的,一半是恩典,一半是默认他们再不会掀起半点波澜。
凌翌沉默地走在路上,路上他看到很多寻常人,他想讨一口水,人潮涌起,淹没了他,那些视线很漠然,看他像是死物。
他真的渴极了,喉头发涩,折了根树枝,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
太渴了。
和之前那次出来一模一样。
凌翌想,那个时候,他想着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在想,要是在他出来的时候,有个人能给他一口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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