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只得作罢,灵流用尽之后,他很容易觉得困乏,古战场上他杀久了,再习惯血腥味也不想真的闻太久。
夜风在营地上呼啸,呜呜做响。
凌翌回头看了身边修士一眼,敛神走向自己的营帐,身上血腥味冲天,他想弄干净了再睡,谁想传信的修士一路朝他奔了过来,这人刚才御剑下来,手底拿着加急的密件。
“请凌帅亲启。”
凌翌扫了眼,落在那行熟悉的字迹上,眼皮跳了跳。他收起那封信,草草读了两行,坠下的心蓦地腾空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哪怕在乎,也不用反应过大。
可他低估了旧日的影响。
分开之后,他确实自在很多。
凌翌原以为他可以不用再见谢危楼,毕竟分隔两地,谢危楼在墨泽,他在古战场,各自忙碌起来,不可能打到照面。
这一仗结束,他正好辞官,完全不用去见谢危楼。
当他知道谢危楼提前把墨泽的一地收了,胃里翻江倒海,满是痛意。咽下的那口酒的灼热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让他觉得心烧。
心底的火彻底蔓延开。
思之即痛,触之即伤。
修士低眉,不敢去看凌翌的反应,恭敬问道:“凌帅如何接见。”
凌翌还回那封信,笃定道:“让副将去接。谢帅来了,也不必知会我。”
第114章 卷三彼此沉默又疏远
凌翌深吸一口气,站在营帐内,他颦眉,闭上眼睛。满室漆黑,只有他的声音染上薄薄的夜色,营帐密不透风,他原地站在那里等了很久。
心绪上下跳动,从沉寂已久的麻木中缓缓复苏。
营帐外有人走动的声音,谈天声、脚步声。
很多人的声音都夹杂在其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额外地清晰,低沉、淳厚,凌翌一瞬间就把那个人的声音认了出来,额头上有一根筋被拨动,簌地一下,热流似地涌出去。
他先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呼吸也忍不住变得快了起来。
忙碌把时间模糊。
他都忘记了今夕是何夕。和谢危楼不见也已经有一年?还是快两年?
在白玉京变得难熬的三百多天,一下子翻了一成,时间变得再长,好像也可以过得很快。
凌翌回首,望向营帐上的影子。那群人朝他离去,最中间让他最熟悉的那人驻足在原地。
两个影子在同一时刻朝彼此看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某个瞬间,似乎看到了彼此。
凌翌喉头动了动,他慢慢想到和谢危楼提离开的那天,又隔上款年,谢危楼是怎样的情绪?
他想象不到谢危楼的样子。
也许谢危楼和自己一样,忍无可忍。
累到也想放开一段时间。
这天晚上,凌翌一直没有点灯,独自坐在营帐里。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撩拨着他的心绪,直到过了很久,帐外又传来修士走动的声响。
修士在帐外行了一礼:“凌帅……布防一事,还请去大营内商议。”
凌翌回过神:“怎么会提布防?”
这问题问在点子上。
他可以不见谢危楼,但他是疆场上的人,不能不管白玉京的公务。
凌翌的心跳慢慢复苏,他掀开帘帐,从里面走了出去,走了两步,他站定在大帐前,蓦地想到,布防的事情,他的副将也知道,没必要非要把他叫出来。
凌翌又想,是不是他在多想,多想到觉得只有一个人才会问这样的话。而一问,他身为主帅就势必在场。
哗。
帘帐被掀开。
凌翌敛了敛神色,朝内走了进去。
想多了。他否定道,完全没这个可能。
凌翌淡然朝里面扫了眼,他身上穿得是墨衣,精神得很,既是代表白玉京,墨衣上绣纹齐整,绣色精巧,他惯是打眼,朝里面望了眼,烛光汇聚在他脸上,五州修士朝他看来,白玉京的城主几乎都到了。
凌翌面色不改,视线扫向谢危楼,心跳忽的快了一拍,背后冷汗涔涔,他面色依旧没变,淡然地走过去。
灯火通明的大帐内,谢危楼低头看着沙盘,他身上的墨衣用的是莲纹,乱局之中,衣衫严实、干净,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垂着眸子,五官在低眉间更为英挺,时隔多日,面上不见憔悴,不过到底受战事影响,眼底只有正色。
整个人瞧着更加漠然、严肃。
周围人朝凌翌行了个平礼。
谢危楼却像不认识他,扫了他一眼,挪开视线,仍然在说下一步的部署,完全没当凌翌存在。
两人本就平级。
凌翌走到另一侧,淡淡答着来时要说的话,他发现谢危楼带来的人很快弄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谢危楼能力是很强,几乎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
凌翌说完了所有该说的,周围修士没有离开,他也站入其中,从站定的那一刻,他和谢危楼都没有抬起头。
修士侃侃而谈,聊完公事,忽然开玩笑道:“两位在白玉京曾是熟识,怎么见到了也不说一句话。”
凌翌没想到这人那么不看眼色,他抬眸扫过去,视线聚焦在谢危楼身上,对面的反应却很淡,淡到像是没听见那句话,气氛忽然变得很古怪,仿佛一池搅不动的泥水。
凌翌蓦地好像听到了蝉鸣声,蝉声了了,一切都带他回到了和谢危楼仍是陌路人的夏季。
那个时候的谢危楼对他很冷淡,不爱说话,就像现在一样。
凌翌想,他和谢危楼迟早要见这一回,反正事情没什么好尴尬的,也不用去回避什么。
凌翌开了开口,声音还未从喉头发出。
“我和凌帅谈一谈。”谢危楼仍低着头,周围人旋即应声,朝四下散去。
“……”
脚步声匆匆。
凌翌竟后悔一开始没找个地方坐,他站在原地,左右望了眼,周围人都像鱼潮似的涌光,真的只留下他去见谢危楼。
营帐内吹来了帘帐撩起的冷风。
凌翌扫了一眼,又听谢危楼道:“找个地方坐。”
凌翌收紧指节,他站得久了,是觉得累得慌。他朝那张长椅走去的时候,不免想到被蛊虫咬后的那个晚上,他同样坐在谢危楼身边,啜泣着告诉他,他自己一个人都呆不了。
一个人人不能太依赖另一个人。
凌翌笃定这个道理,真的朝谢危楼坐了下去,他也没说话,翘起一条腿,靠着长椅。
谢危楼又道:“怎么不说话。”
凌翌抬头,手底把玩着一枚玉珠,摘下流苏耳坠,倒是真成了从前少年时的模样。
他一直很犟、还有自己的骨气,去了古战场,状态比在白玉京时好上太多,只是面容更见消瘦,身上多几分清癯。他坐得挺潇洒,话却说不出。
凌翌:“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谢危楼继续问:“你之前不是说了很多。”
——说了很多。
凌翌被那句话堵了一下,像冷不丁被拍在墙上,他看着谢危楼抬眉问他,恍然间,他想,当初在茶楼和谢危楼说那些话的时候,谢危楼会是什么神色。
谢危楼应该和现在差不多,脸色大概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凌翌把话绕了回去:“你若嫌我说古战场的事情太少,我就再说些。”
他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大堆,真把古战场的情况七七八八地差不多。开口前,他有些阻塞,隐约觉得把话说完到底艰难,可真说起来了,他也觉得不算什么难事。
再不好说的话,他都说完了。
也就只是当着谢危楼的面再说一边军务而已。
谢危楼一直听着他说,他时而动笔记上两笔,指节在沙盘上推演,算过两回。
凌翌说得隐约口干,落了最后一句话:“就这些了。”
谢危楼问他:“真说完了?”
凌翌打断他:“谢帅,这里只能讲军务,我没精力去听别的东西。”
谢危楼收了那一堆文书,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厚厚的一摞纸上又多了本文书,摇摇欲坠。
谢危楼点头:“好,那就继续说公务。从墨泽发的文书,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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