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江河清身子一软瘫靠上椅背,耷下眼皮,十分冒犯地正朝对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灼灼明眸勾人心魄,一被用来斜眯着看人,果然衬得目光中满含的嘲讽愈重:
“所以你今晚专门叫我出来一趟,是代你那个孙董,就招录舞弊的事找我兴师问罪?你想怎样,让我给你们公开道歉?需不需要我登报发个声明?”
“集团招录进一个不合格职工,区区小事而已,我岂敢以此要挟大名鼎鼎的江河清道歉补偿。”
韩恒宇回以虚伪的恭维,但脸上的假笑尚未淡去,他就倏地话锋一转:
“看来,整件事完全是另一种情况:并不是陆西行出钱求助于你,而是你千方百计送他入职——呵,想必这个陆西行,是你往我们鼎跃集团中安插的眼线吧。”
“是又怎样,”江河清大方承认,“你看你那个好像要咬人的表情,这不都是过去的事了,人也已经死了,纠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屋子里已经有一窝蟑螂’。”
“嗯哼,我手里当然不会只有陆西行一张牌。”
“我需要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你想听原因?”
见韩恒宇点头,江河清哈哈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你想听,我就说,这样大家都能爽。其一,鼎跃集团可是东埠的地头蛇,干我这行的,有事没事多掌握些你们的内部情报,有什么错?万一什么时候用得上呢。就算我最后不准备做点儿什么,探听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干嘛不干。”
他慢悠悠地说着,“就是撇开这些不谈,那么大栋楼搁那儿杵着,还不让人随便进,这谁能不好奇里面在搞什么啊?我就这脾性,不往你们那儿塞进几双‘眼睛’,我心痒得睡不好觉。”
讲完这些之后,江河清打了第二个呵欠,作出一副解释完毕的姿态,却又横挑眉梢给韩恒宇送去一眼,恶劣地勾他求自己说下去。对桌的男人果然中招,追问道,“其二呢?”
“你问,其二?”
“嘭”的一声,是身体与桌沿碰撞发出的巨响,上一秒法外恶徒还懒散如猫,下一秒突然就向前一扑。势如狼狩,形如虎踞,他双手撑上桌面,冷森森地笑着,对韩恒宇说道:
“其二,自然是按照韩总‘您’的意思办事。”
“我什么时候——”
“您问什么时候?”江河清直直盯着他的双眼,“真是贵人多忘事,一年多之前,不正是您慷慨出资,雇我除掉孙跃华吗?”
“但陆西行的事和孙跃华有什么——”
韩恒宇停了下来。
几秒之后,他抬了下眉梢,自己分析起来:
“据我们调查,那个陆西行表面上是东埠良好市民,背地里却也是沉海秘社的信徒。他同时还是鼎跃集团副董事长的秘书,而副董事长孙雅薇正是被沉海秘社的人所杀……江先生,这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巧合,对吗?”
“哎呀,有点儿东西,你不是很蠢嘛。”
嘴里嘲讽不停,但青年已敛起锋芒,将撑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也没再倒靠椅背,直身正视起对桌的男人,带着几分欣赏之意。
“那黄毛丫头不愧是孙跃华亲生的,一样谨慎多疑,”江河清言语轻佻,接着韩恒宇的话说道,“要接近她也不容易,我可是物色了好久,才勉强挑出这么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好在效果还行,陆西行还真赚到点儿孙雅薇的信任。要是那小子长得再帅些就好了,说不定能顺便把那丫头哄到手,省得她再纠缠贯检。可惜啊,沉海秘社的底层信徒都是瘾君子,陆西行吸‘落海’吸得瘦脱了相,再晚个把月,那副形象怕是连面试都过不去咯。”
“所以,是你设计害死了雅薇?”
“瞧你这话说的,真是难听。”
“为什么,”韩恒宇皱眉,“为什么要杀雅薇?”
“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答案了吗,怎么,才思维跳跃一步,就忘光了?”法外恶徒反问,“韩总,我这么卖力,可都是为了完成您当时的委托啊。”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杀雅薇和除掉孙跃华有什么关——”
江河清突然拿起手边的铁筷,在一旁的红酒瓶上敲打起来,叮叮当当的脆响打断了韩恒宇的话。
“你是孙跃华的贴身助理,没人比你更清楚那个老家伙有多滴水不漏,”青年用另一只手扶住瓶颈,不紧不慢地说着,“绑架,设伏,威胁信……纯粹浪费时间的试探而已,看,就像用筷子不停敲酒瓶,听动静倒是很响,但有什么效果?”
对桌的男人紧抿着唇,准备听这人接下来的话。
回应他的并不是话语。
反手握住铁筷,江河清猛地向酒瓶刺去。
那玻璃制成的脆弱腹腩不胜锐击,霎时被铁筷尖穿膛破肚,惨死当场,透明的尸体随即便在突袭的蛮力下崩裂开来,盛装高档红酒的器皿,化作毫无价值的垃圾碎块。殷红酒液溢溅,顷刻间漫流一桌,毁了汤品菜肴,也毁了韩恒宇身上的西服。
原本衣冠楚楚的男人,现在比衣着陋廉的青年还要不堪。
法外恶徒指着他那一身糟乱,快活地大笑起来。
韩恒宇脸上一阵青红,目光阴鸷,硬是强压下怒火,任对方戏弄讥嘲。
他的忍耐果然很快让江河清失了兴致。这人无趣地翻了个白眼,用指尖揩去笑出的眼泪,顺带甩干净手上沾到的红酒:
“欲除孙跃华,先杀孙雅薇,瞧,瞅准一点全力突刺,可比不痛不痒的敲打有效多了。”
“原来如此,”韩恒宇看着破裂的酒瓶,“想必用不了几天,那个老东西就会崩溃。”
“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青年的声音有些低了下来,“大权旁落,财势陷夺,地位沦失……一开始我为孙跃华设了不少地雷与陷阱,但我很快意识到,对一个父亲来说,这些全都比不上丧子之痛——尤其是失去亲昵溺爱的女儿。那种痛彻心扉,我见历过,对此深有体会,所以我最后选择了这个方案。”
对桌的男人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莫非你曾有个女儿?”
“好个‘曾’有,真会用字。”
江河清嗤了一声,不作回答,自顾自拿过一旁的餐巾,按压在手背刚才被酒瓶碎片割破的伤口上。
韩恒宇也无意探听他的私事,把话题绕回原来中断的位置:
“但雅薇又没做错什么,我和她关系也不错。你怎么能不先问过我,就直接对她下手?”
“我可是一早就跟你说过,除掉孙跃华绝非易事,当中少不了‘损耗’。”
“对不起我的是那老东西,雅薇她毕竟无辜——”
这句话尚未说完,他便停了下来。
微光摇曳,对桌男人的脸隐于一片阴影,一时难辨神色。
法外恶徒则用左手撑着脸颊,略带玩味地观看眼前的变化。
烛火将熄,室内愈暗。
片刻之后,江河清听到韩恒宇开始低笑:
“是了,雅薇无辜,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孙氏千金、鼎跃集团副董事长——孙跃华的婚生子女,鼎跃孙氏唯一指定的继承人。留着她,确实不利于我的下一步计划。呵,难怪都说请江河清出马的话贵是贵,却绝对‘物超所值’,这么说,你是早早就多替我打算好了?”
说着他也看向江河清:
“但我当初只和你提过除掉孙跃华。是什么时候,你猜出了我真正的目标为鼎跃集团?”
“当然是一开始的时候啦,说得好像需要猜很久一样,”青年不屑,“我一看到这个委托,就知道你另有所图。委托里写得‘言真意切’,但试想如果你只是他的贴身助理,即便工作再怎么不顺、再怎么被苛刻对待,一般不也顶多惦念稍加报复,何至于记恨到非取人性命不可?你心里没别的鬼,就真有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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