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烟笼罩之下,落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是一座坟冢。
并非为他而筑。
像是由一个辉光闪烁的幽灵带来了记忆,王久武又看到第二场爆炸之前自己遥遥望去的最后一眼——阴阑煦蜷身卧进信众血肉之间,似灰羽的飞鸟落回了它的巢穴。
“……哈。”
先前吮入的血毒已追随阴阑煦而去,被杀戮的狂喜麻痹的知觉逐渐回归,爬上脊椎的疼痛瞬间在全身扩散。头痛,肩痛,手痛,腹痛,却都比不上双眼与舌喉痛得厉害——一路踏着血与死追寻,最终自然只有血与死的结局,王久武当然比谁都明白;可他还是突然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变得荒诞,悲哀的情绪盖过了四周的毒烟。
阴阑煦死了。
“冬节系列案”的主凶死了。
戈尔德玛赫家族的末裔死了。
曾同他朝夕相伴的搭档死了。
死在了落石之下,尸骨无存,死得仓促突然——595过去的七年时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结束了,结束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七年。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剩下。
凝视着落石聚成的小山,王久武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念头,疑问为什么不是自己埋在里边。这样就不用再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如此想着,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腕上空空,他依赖的那块“情绪平衡器”早已不翼而飞,失落于今夜的混乱之中。于是,半张脸想笑笑不出来,半张脸想哭哭不出声,褐眼的青年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扭曲撕碎,便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疼痛立刻帮他哭了出来,泪水冲开他脸上的血污与泥灰。他开始痛哭,然后愤怒——
他哭泣着咒骂爆炸,咒骂伤痛流血,咒骂自己困在此地不得解脱;他想到死,想原地躺下,想拔出伤口嵌着的碎片割断喉管。
为何予我折磨!为何要我见证!为何留我活着!
诸多情绪如潮汹涌在他脑海。
而后退潮只剩下麻木的空白。
他已经倦了,心被挖空一块。此刻于他,还有什么值得做的?
总好过毒烟封喉烈焰焚身。
王久武的手指挑拣起最锋利的碎片。
“活下来。”
耳边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疯狂的冲动。
青年低头,看向怀中的检察官。
脸上布满伤口与尘灰,俊美的男人双眸紧闭,已无血色的唇因干涸的血粘连,丝毫没有开阖的迹象。
但王久武分明听到了——突破周围一切恶意与噪音,贯山屏彼时的最后请求,此刻也清晰响彻在他的灵魂与脑海。
“活下来。”
青年浑身一颤。
他真的听到了!此时此地,竟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从两人紧贴的上身,贯山屏的心跳震在他的胸膛,微弱却坚强。
检察官依然握着青年的手,始终不曾放开。
在他被从黑暗的安逸中拽出时,他也陪着他由深渊归来。
“山屏……”
感受着由检察官掌心传来的体温,青年指尖发颤。一个新的念头从他心中升起,填满了那被剜掉的一块。
王久武的呼吸为之加速。
如果说此刻还有什么值得去做——
我要活下来,和他一起活下来。
离开这里。
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两章的名字叫“直至死亡将你我分离(上)(下)”,但因为作为标题超了字数,只能拆成两句,于是这章成了“直至死亡”。
至此,595终于和阴阑煦所代表的“过去”告别。
欲知后事如何——不要走开,马上回来。
“将你我分离”在今晚或者明天就更,具体情况看我加不加班。
至于为何要拆成两章,除了爆字数+留扣子外,还有一个原因,到时候作话里讲。
本卷尾声部分应该有三章,已经提前写好了章纲,加油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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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了不会还看不出CP吧?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瘫)
第171章 将你我分离
扯断那条灰纱,王久武将它系在自己和贯山屏脸上。尽管明白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还是在贯山屏口鼻多缠了几道,徒劳地希望这人能少吸进一些毒烟。随后王久武撕开衣衫,用布条将贯山屏的四肢躯干和自己绑在一起。
当他背起检察官的时候,疼痛与脱力按着他向死神下跪,但青年咬牙挺直了身。
他的动作已尽可能快,却依然快不过蔓延的火焰。雷娅将圣堂的后身布置成传说中囚烧异端的炎狱,不知是为了诅咒沉海秘社的信徒,还是想羞辱那尾自星而落的大鱼。火蛇贪婪地咬住了所有它们能寻到的可燃物,借以夸耀那些橘红的鳞片;唯一的出口则遭落石掩埋,令此地封入烈焰四起、硫磺熏天的火海。
火焰与石堆的重重包围之中,王久武甩掉流进眼里的汗水,四视寻找焰墙薄弱之处。
高热让他的思维每秒都在混浊,他只看到橘红的光与黑暗的影舞动狂乱。
但蓦地,一道与周围灼烈截然不同的光辉照落,触摸他正遭炙烤的感官。
基金会顾问向上抬头,对上一只漆黑的眼——
溶洞洞顶被爆炸击穿,豁然似岩石睁开巨目;夜空云翳飘散,一轮满月是这眼眶中镶着的浅灰眼珠。它恰好从洞口窥看,月光是投下的视线,在烈焰中铺出一条几乎无法分辨的银色光毯。赤与炽的炎窟中,落石堆成的小山悄然化作倾斜的阶梯,通向那轮冷冷圆月。
青年仰望那个洞口,月亮俯视这个青年。
石堆顶部究竟离洞口多远?洞口大小是否够容过两人?浓重的黄色烟雾让王久武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判断。拼死一搏总好过烧成焦炭,见别无出路,王久武踩上第一块石头,沿着月光向上攀援。
疼痛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犯了本不该犯的错误。
在坡度和缓的初段,为了省力,王久武早早抽出匕首交替插进岩缝辅助攀登,很快便用光了腰间别着的战利品。于是到了坡度变陡的部分,他只能靠手指确认堆叠的石块是否松动。不时有火舌伸出石缝,逼迫他不断改变攀爬的路线。更糟的是,青年的指尖试出岩石正在发烫——
毕竟大量变质的连二亚硫酸钠粉末只是暂时被乱石蒙盖。
石堆下如有伏流隆隆作响,蛰伏的雪显然正在酝酿更为可怖的一轮爆破,届时喷薄的飞石与火焰恐怕能将溶洞整个掀翻。
王久武想快些上去,他应该快些上去。
但他不敢冒险。
硫磺味的刺激性毒气还在往口鼻中钻,青年绷着下颌不敢咳嗽,生怕一个错神就害两人滚落地狱深渊。不仅是喉头肿痒抽搐,随着毒烟下到肺部,他整个胸腔都开始发痛,每次呼吸都像吸入刀片。基金会顾问心里很清楚,哪怕只是踏空一脚,他就会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检察官的头绵软地耷在他颈边,他不敢冒一点儿风险。
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火炎的阴影追在后面。
身体的疼痛此刻已显得微不足道,在石山上的每一步都像将他捏合又撕裂。洞口的那轮明月是那般遥不可及,王久武只能咬牙不停在心里对自己催眠——
快到了,就快到了。
快了。
快了。
——到了!
他终于攀到石堆顶部,几乎伸手就能摸到洞口边缘。
厄运却在这时嬉笑,轻轻推他一把。
踩着的石块松脱,王久武脚下一空。
他向后倾倒。
月亮远离他的指尖。
……
他的手臂突然被擒住。
在王久武反应过来之前,从洞口探下的几只手已合力把他和贯山屏拉了上来。
满月悄悄隐身,远处晨光熹微,灌木丛缀着露水,地上世界正在进入崭新一天。
失重感带来的短暂眩晕中,褐眼的青年余光瞥见一堵多处坍塌的外墙。所看到的画面在头脑里整整滚过两圈,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一路在地下兜兜转转,最后圣堂的位置竟离戈尔德玛赫家族的别墅并不算远。双脚毫无准备就踏回地面,天旋地转,在青年的脸即将磕到地面的一秒,一双戴着防化手套的手及时将他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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