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虹膜之上,那由毛细血管映出的粉色浅得难以看清,却比周围的赤猩殷红更加刺目。
下一秒,漆红大门重重关阖,关住了“灰新娘”苍白清丽的容貌。
恰如十一年前,离乡公交的车门冷冷关闭,青年就此与妹妹分隔。
“苏……?”
褐眼的青年嘴唇翕动,不敢确定自己是真切看到了一双粉色的眼睛,还是因那个同样罹患白化病的女孩产生幻视,陷入了某种自我催眠的错觉。
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噩梦般的红色顷刻将他淹没。
对血肉的渴望战胜了一时的恐惧,宾客们扑了上来。
逆着人潮,王久武且战且退,拼命挥开所有张臂挂到他身上的疯狂信徒。然而寡难敌众,挥开一个,接着就会扑上来三个;刚挣开几人抱住自己腰肢的手臂,紧跟又有更多只手擒住他的腿脚。十几个人的体重与力量撞击过来,即便是参天巨树也会连根拔倒。青年被按在了地上,几个宾客合力压住了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臂膀,剩下的人便急不可待开始撕咬。
长期习惯咀嚼细软食物的人类牙齿不算锋利,但足以撕开衣物,咬破血肉。
王久武闻到了更加浓重的铁锈腥甜,来自压在自己身上的宾客,更来自他自己身上。
疼痛,以及疼痛之后的晕眩。
荧荧烁烁的浅灰辉光被血气冲散,四周的黑暗与眼前的黑暗渐渐重合。
“王顾问!!”
破音的呼喊一瞬拉回了王久武因重压与疼痛飘远的意识,身上人影晃动的间隙中,他看到那个男人从鎏金台摔下,不顾一切地朝他冲了过来。
“贯检?——贯检!危险!别过来!”
青年嘶哑地大喊。
但太迟了。
毫无疑问,一旦离开相对安全的鎏金台,检察官接着就会成为极具诱惑力又最唾手可得的“诱饵”。宾客们先前对亚历山德罗先生容姿的倾慕,此时悉数化作对俊美男人躯体的焦渴。压在王久武身上的重量陡然减轻,绝大多数人改换了目标,甚至连那些一直沉迷于品尝同伴的宾客,也纷纷丢弃嘴边的美味,向贯山屏袭去。
检察官几乎是立刻便被扑倒。
赤艳的鲜血染脏奢丽的礼服,肮脏的猩红溅满黑色布料,从挤压成一团的人堆中迸出的响声不堪入耳,血肉撕裂的声音令人齿根生寒。
梦魇一般的红色融化了舞厅的黑暗。
也点燃了自青年眼底溢出的鲜血。
“滚开!!”
仍骑压在王久武身上的那个男人,捂着因重拳爆裂的下巴倒向一边。紧跟着于他腹部落下的一记重踏绝无留力,腥臭的血从男人口中呕出,他已无可能伸手拉住朝人堆冲去的青年。
“滚开!!滚开!!”
手中的短匕不成章法地戳刺,褐眼的青年疯了一般想要扯开那群袭击贯山屏的人。
却只不过是换来更多鲜血。
咀嚼的声音一直未停。
甚至就连那柄短匕,最终也消失在人堆黑红交织的阴影中间。
——谁都好!谁都好!谁来阻止他们!
还保持着戳刺的动作,无谓地挥拳击打面前人的脊背,王久武几近绝望地怒吼与祈祷。
——谁都好!谁都好!谁来阻止他们!
我愿献上我的一切!!
“停手。”
清冷的男声自远处传来。
舞厅中的骚乱应声而停。
于灰袍之人的簇拥下,一抹浅灰的影子正站在舞厅血红的边缘,冷冷地注视着青年。
作者有话说:
辉公馆墙外
小亓:队长,咱们这还不冲进去吗?
郑队:导演还没喊卡,等里面演完!
本章冻结后有修改。
第147章 欢宴时(下)
浅灰,苍白,舞厅中失落的一角颜色。
“停手。”
这个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弱,却如同一次沉闷的爆炸,穿透嘈杂涌乱的一片血红,抵达舞厅的每个角落。方才还狂热失控的诸多宾客,停止了互相咀嚼撕咬,被这句话驱赶到一边,像群驯服的动物般堆挤作一团。而一直阻止宾客们逃出舞厅的“人墙”、辉公馆的那些侍者,则纷纷跪伏在地,恭敬行礼。
猩红退远,倏然如退潮。
于是在漫开的大片血泊中央,只留下俊美的男人用双臂护着头颅,蜷缩侧卧。
“贯检!”
王久武第一时间扑到了贯山屏身旁。令青年长舒一口气的是,虽然检察官凌乱的衣衫被鲜血浸泡得血红骇人,但他身上并无太多深长的伤口,唯在手臂有几个仍然渗血的牙印——那可怖的血肉撕裂与咀嚼不停的声音,原来是宾客们彼此争抢推搡的结果,疯狂的鱼群忙于相互吞噬,于是他们的“猎物”反而相对安全——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王久武跟着瘫坐在地,顾不得擦去自己额头的冷汗,扶起贯山屏,焦急却轻柔地让他倚靠上自己的身体。
“您还好吗?”褐眼的青年用衣袖拭去检察官脸上的血污。
“没事。”贯山屏意识清醒,只是全身还在因惊惧颤栗。
“太好了——太好了……”
“王顾问,你的肩膀……”
沉重拖沓的足音打断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两人同时抬头,朝声源的方向望去。
一片人影飘然而至。
边沿残破的灰色长袍与无相使徒的衣着无甚不同,但这些表情木然的人五官完整,每人赤红的眼下都挂着两道发黑的血迹。走在队伍最前的是一个短发女人,手里擎着那盏提灯,烛焰黯淡且不祥,像骨殖焚烧而生的鬼火。
借着朦胧的灯火与四周的荧光,王久武仔细端详女人僵硬肿胀的脸,赫然发现她就是当初引自己走入仁慈医院地下的短发护士。瞬间,他一同知晓了其余几人的身份,心底一颤。
——白衣天使为浅灰怪物所虏获。
但青年没有时间为他们感到惋惜与愤怒。
因为,在这些被宣告失踪的医护人员的拱卫下,苍白的年轻人,正步步走来。
浅灰外衣一尘不染,礼帽上飞羽洁白,他是血污舞厅中唯一的纯净颜色,但谁都清楚,这片肮脏血污正是由他而来。几乎是在同时,一问一答的声音响彻在王久武脑海,名叫卫夏的少年提问,而银发的导师娓娓道来:
“知道为何会下红雨吗?”
“因为他回来了。”
模糊不明的对话在今晚有了具体的意义,人体炸裂抛洒四溅,血肉之雨酣畅淋漓。满地残肢是迎接到达的红毯,哀鸣哭叫是欢庆归来的礼炮,血腥开道,死痛簇拥,那个阴阑煦真的回来了——他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衣上无血,却一身血气。
“她本该被信徒撕碎。”
正式重逢的第一句话并非与谁寒暄,阴阑煦语气不善,抬眼望向那扇紧紧关阖的漆红大门。旋即,阴沉的冷笑出现于唇边,他跟着轻蔑地补充了一句,“罢了,无非让她多活一天。”
灰眸的年轻人收回视线,冷冷看向血泊中那两个相互支撑依偎的男人。
无需主人下令,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仆役已将两人包围。
对王久武来说,几十分钟前他刚和阴阑煦在包厢见过,自然不意外于对方此番现身。可对贯山屏而言,他不曾料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王久武失踪多日的搭档,脸上表情可谓吃惊到无法遮掩。但很快,破碎的信息在他飞速的思考中前后缀连成片,一抹了然逐渐化进男人眉宇之间,检察官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而凝重,凛声说道:
“阴顾问——阴阑煦,‘冬节系列案’,果然与你有关。”
阴阑煦没有理会,只是一直看着王久武,打量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淤青与齿痕:
“你本不必受伤。”
褐眼的青年没有回答,微避过脸。
“阴阑煦,”挡在年轻人投向王久武的冰冷视线之前,贯山屏努力克制自己肢端尚未安定的震颤,尝试着站起,“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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