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粗制公仔,混在精致玩偶之中,挂在漂亮的小书包之上,是如此格格不入;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雪肤乌发、聪颖可爱,也生着一双似墨点就的黑色眼瞳。
贯山屏的女儿贯水楠,也有一只毛绒小熊。
王久武不可置信地望着贯山屏的双眼。
与埋入女尸体内的小熊同款的玩偶,为何会出现在贯家父女手中?
“您从哪里拿到的这些小熊?”
一想到贯家父女可能早早就与那个杀人狂有过接触,再想到针对贯山屏的暗网悬赏,褐眼的青年不由神经紧绷。
“是纪念品。”
——纪念品?
王久武眉心一跳。
像一簇不安的火苗,这个关键词瞬间点燃了预警的狼烟。
“纪念品”“收藏品”“礼物”……几年下来,类似的词基金会顾问不知听过多少;它们总是从疯子与变态的口中倾吐而出,伴以非人所能理解的餍足笑容,所指代的东西往往是一缕青丝、一对美目,乃至一双肌肤细腻的玉手……攫夺生命的过程被划归成美好回忆,人类的血肉肢体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玩物——这种人,王久武甚至已记不清接触过几个。
而且可怖的是,这种人并不尽然遁藏于文明边缘的阴暗角落。他们中不少人亦久居繁华都市,就在你我之中,平日里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却称呼仰慕自己的同胞为待宰牲畜。
“这些熊偶,是‘纪念品’?”青年又确认了一遍。
“对,”检察官答道,“是纪念品,也是礼物。”
一股寒意由王久武的脊背向上攀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与埋入女尸体内的小熊同款的玩偶,出现在贯家父女手中,如若不是他们早已接触过凶手,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种——
飘来的阴云挡住了阳光,四周暗了下来,连带吉普车里也跟着一齐降低温度。
“怎么了?”贯山屏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异常,皱眉问道。
望着这人五官在白皙肌肤上投下的阴翳,王久武只觉得那本已熟悉的俊美容颜再度陌生起来,隔着一层完美脸皮同他交谈的男人,此刻似乎渐渐变形成了别的存在;无数见惯丑陋恶意才会形成的骇人揣测,在青年心中,顷刻间狂乱蔓延。
“请您告诉我,”乌云的影子落在了基金会顾问的脸上,“这些熊偶,具体是什么的留念?”
检察官没有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递给了他。
褐眼的青年得承认,在手机中的视频开始播放的几秒里,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但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淋漓鲜血与黑暗秘密。
他看到了贯水楠。
画面里,看起来比现在还小的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被更小的一群小孩簇拥在中央。她正在缝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一双小手相当纯熟地穿针引线,同时像模像样地讲解道:
“你们看,这个地方要这么走针,然后再把旁边的毛料翻下来,针脚就全部藏起来了。如果觉得这样太麻烦,也可以直接用和毛料同色的线来缝,不过比不上刚才那么处理美观。”
小孩子们纷纷有样学样,也将手里的毛料歪歪扭扭地缝到了一块。
——这拍的是什么集体活动?
王久武端着手机,边看边想。
这时贯山屏伸手过来,修长食指轻点屏幕,拖动了进度条。
跳过中间十几分钟的时长,视频最后的画面里,孩子们拿着自己缝制的毛绒公仔,整齐地站成了一排。其中囡囡的棕色小熊憨态可掬,还系着用多余材料做成的蝴蝶结,精美程度不亚于市面上售卖的商品玩偶;相比之下,其他孩子的公仔就明显是小孩子的作品,有些甚至已经因为开线变得缺胳膊少腿。
不过只有大人才会关注熊偶之间的美丑之别,孩子们看起来都是一样得开心。他们争着举高手中的小熊展示自己的成果,十几张纯真笑脸挤满屏幕,快乐的情绪甚至穿透了镜头。
就连王久武此刻也无意识地弯起唇角。
随后他注意到,那些小熊以纽扣或珠子缝成熊眼,做工稚拙粗陋——和迄今为止发现的六只熊偶,几无不同。
莫非那六只熊偶也出自孩童之手?
迷雾似是被拨开一角,真相咫尺之遥。
“贯检?”
青年唤了检察官一声,等候这人进一步解释。
贯山屏正看着屏幕上女儿的笑脸,目光柔情满盈。然而他的回忆并没有随着视频的结束一道中止,渐渐地,一股哀痛染上了他的眼眸:
“那个时候,我的妻子已遇——去世,囡囡也受到了伤害。我给她办了一年的休学,她终日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肯出门,也害怕见到陌生人。”
想起了那段艰难的日子,贯山屏叹了口气。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早年间一心只有工作,导致她全然依赖自己的母亲,而与我十分疏离。在那之后,我尝试修补与她的关系,想帮她回归正常生活,却始终不得诀窍……”
王久武静静地听他道及过往。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郑彬得知了我的苦恼,便向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也就是凌凛。在凌教授的建议下,我报名了义工,带囡囡一起参加活动,期望她能在与同龄人的接触中逐渐敞开心扉,重拾与外界来往的勇气——事实证明,囡囡比我认为得还要坚强,她不仅恢复了往日开朗的性格,也原谅了自己失职的父亲。”
说到这里,贯山屏顿了一下,接着匆匆结束了有关自己女儿的话题:
“抱歉,说了太多与案子无关的废话。”
“没有关系,”褐眼的青年轻轻摇头,“我也很高兴能多了解您一些。”
检察官朝青年露出一个微笑。
所幸,在对方好不容易重拾起来的理性被再度击垮之前,这人及时重敛表情,正色道:
“那几年我做义工的地方,是一家民间慈善机构,名为‘天地生育儿堂’。”
“育儿堂?专门抚助孤儿的慈善机构吗?”王久武多问了一句。
贯山屏点头。
然后他继续说道:
“在义工活动期间,囡囡顺便教了那些孩子不少手工,其中就包括缝制小熊。活动结束后,作为纪念,院方从孩子们手缝的小熊里挑选了两只,赠送给了我和囡囡。”
——原来贯家父女手中的小熊是这么来的。
青年恍然大悟,紧绷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下来,同时不免在心里自嘲,居然会怀疑检察官是凶手;真不知是下意识想从之前的失态中挽回根本不存在的面子,还是在贯检身边待得太久,也被传染了疑心病。
“既然您会向我展示那段视频,”王久武接上了他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已认定先前三起命案中所发现的熊偶,样板就来自于您女儿曾经的传授?”
“没错,”检察官肯定道,“这种小熊的缝制方法是囡囡学会针线活后自创的,因此走针和版型都和常见的熊偶不太一样,辨识度极高。”
这两点细节之前并无人关注。王久武自责疏忽,同时追问“囡囡还教过别人怎么缝这种小熊吗?”
“据我所知,没有。”
那么六只毛绒公仔,基本可以确定是出自天地生育儿堂里的孩子之手。
幼小孩童自然不可能犯下那般血案,因此凶手的身份,恐怕是与职工密切相关!
这可谓是一条突破性线索。基金会顾问的神经兴奋起来,立即联络郑彬,然而不巧的是,那人似乎正身处不便接听的场合,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短暂思考之后,王久武觉得事不宜迟,必须避免横生枝杈。于是他给郑彬发了条语音留言说明情况,自己则打算先行前往天地生育儿堂,伺机初步探查。
行动计划方具雏形,青年的腕表却蓦地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久武连忙按停腕表,谎称是自己忘记关掉的闹钟,但还是没能阻止身旁的男人露出怀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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