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带微妙笑容,贯水楠童音软糯,语气却是成熟老道:
“一部分成员可轻松获益,另一部分成员的私欲却得不到满足,这种团体内部很快就会出现嫌隙,且嫌隙会随着时间日益扩大。用不了多久,那帮孩子就会为了糖争吵不休,那个靠所谓友谊组建起来的单纯小团体,自然也会随之分崩离析。我观察过,确定自己只是他们集体玩耍时用以取乐的对象,并非首要的‘敌对目标’;所以,等到那帮孩子互相攻击吵架都来不及的时候,必定没有人会有心思找我麻烦,之后也不会有。”
这一刻没有遮住阳光的乌云,凌凛清楚看到,天真在她眼中只残剩一星光芒。
“糖果、贴画、玩具、游戏……小孩子一般都很笨,轻易就会被这种浮夸花哨的东西俘获。其实,不止小孩子,很多大人同样头脑简单,虽然相比而言他们要的东西更加复杂珍贵,但本质是一样的。”
——大人们也很容易拿捏利用,例如只需花段时间表现乖巧,就可以令他们甘愿送上礼物。你说是吧,凌叔叔?
这句话贯水楠没有明说,仅是抬手掩唇吃吃笑着,却分明是不屑的神色。
这种嗤笑,在诸多与她容貌相近的人脸上,银发男人已数次见过——
雪肤乌发的男男女女,依仗超凡的智力与美丽的皮囊恣意妄为,将别人视作可任意驱使的工具,或者是可随意亵耍的玩物;他们共享同一个姓氏,擅长用充满魅力的良善外表伪装自我,只露出一双双深渊般的黑瞳,蛰伏在见不得光的暗处。
她也会成为贯家人吗?
凌凛心中一寒。
——是的,她果然成了贯家人。
“你才意识到?我的姓明明就显眼地摆在那里。凌叔叔,好歹算半个亲戚,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们一样聪明,真让人失望。”
短短几年,天真已在贯水楠眼中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瞳底猛涨的疯狂暗火。
……
……
思绪回到现在,于戒毒医院的单人病房中,望着面前这个五官长相和贯水楠颇为相似的青年,凌凛幽幽作出警告:
“小江,养虎为患,我建议你慎重考虑贯水楠的去留。”
青年冲他不满地抱怨:
“囡囡确实做得不对,但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刺耳吧,‘祸害’都用上了,至于吗?”
“袒护也要有个限度,我可是差点丢了性命,”银发男人冷冷说道,“而且对你来说,贯水楠确实是个祸害,今天她能因几句口角便欲置我于死地,明天她就敢为几件小事得罪不该招惹的势力。”
“滑坡谬误不可取,”江河清撇了下嘴,“放心吧,现在起我会对她严加管教,保证从今往后她都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在我的指挥下四处霍霍。”
“不,你才是最需要小心她的人。”
江河清挑眉,“怎么说?”
凌凛看着他,“她也想当贯家家主。”
“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是江湖宁勾搭上了东埠警局,准备把江河清论斤卖给林深呢,结果就这啊?”
显然对此不以为意,法外恶徒打了个呵欠,“想当家主还不正常,哪个贯家人不想?再者说了,囡囡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哼,要不是不能指定接任者,她已经是‘贯家少主’——或者‘贯家少东家’‘贯家少掌柜’,怎么叫都行。”
凌凛轻叹一声,“你明知道半先生不会同意。”
“老家伙爱同意不同意,现任家主是我又不是他!”江河清翻了个白眼,“我鼓励囡囡将来去争家主之位,有什么问题?没有目标怎么进步,亏你也是教学生的。”
“但你正值壮年,贯水楠又急功近利,她未必有耐心等你老去。”
说着,银发男人做了个暗示性的手势。
青年瞥了一眼,咧唇嗤笑,露出森森利齿:
“她要真有这个胆量和本事,大可一试。”
“她会的。”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银发男人沉声警告,“贯水楠是典型的贯家人。和贯家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你们是怎样的一群人——遗传性脑部畸形,家族性精神变态,天然天生之‘恶’——贯氏整个家族皆是如此,贯水楠也不例外。”
“只因为和其他人生得不太一样,我们就该被称作‘畸形’?”法外恶徒抗议。
没有受他干扰,凌凛继续自己的话题:
“小江,我敢说,无论你选择以何种方式教养贯水楠,效果都不会理想。若你对她忍让纵容,她就会觉得自己优强于你,然后她会开始尝试彻底将你踩到脚底;若你对她打压管束,她也只会暂时示弱,实则谋划于某一日割断你的脖颈。”
伸手搭在青年颈侧,男人五指微曲,恰似恶狼张口咬住他的咽喉。
法外恶徒第一时间拍掉了这只威胁感十足的手,像是担心再过几秒,自己就会克制不住折断凌凛手腕的反射冲动。嬉笑的神情从脸上收起,他坐直了身,接着凑近,好将对方的全部表情举动都收入眼底:
“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好几个人或明言或暗示地要我放弃江湖宁,你算第四个,真的只是巧合吗?”
听出了青年的言外之意,凌凛淡淡回答,“不是半先生的指令。”
这个男人说谎时会不自觉微笑,但现在江河清只看到他抿紧的唇角。“那最好,”江河清稍微收敛了敌意,“听着,我不喜欢被人挑拨我和囡囡的关系,刚才你那堆话我就当没听到,不准再提。”
“我只是想提醒你多加小心。”
青年索性拧过身不再看他,“但我不想听。”
凌凛还就当真没有继续出声,改而沉默地凝望青年的侧颜。好似蕴藏魔力的琥珀眼瞳目光灼灼,无形中刺得他皮肤痒痛。
江河清终于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脸颊: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咱俩是表兄弟嘛,从小认识,换我我也会顶着惹你发火的风险多说几句。”
他接着叹了口气,“但你这么说囡囡,我当然会不高兴,你能理解吧。”
“抱歉,我的话确实过于冒犯,”凌凛也软下态度,“囡囡是我的表侄女,和你谈论她的问题之前,我应该更慎重一些。”
“说开就好,我唯独不想和你吵架。你我虽然不算同盟,但争执冲突对谁都没有好处,”青年捏了捏眉心,言语间竟有些无奈,“只不过,你好歹是学心理的,怎么看囡囡就走眼?难道你只看到了囡囡莽撞蛮横的行事风格,看不到她这番行为背后隐藏的东西?”
“背后隐藏的……莫非是,恐惧?”
经他提点,凌凛若有所思,“动物在恐惧的时候,才会奓起被毛,让自己显得强大无比——她还是害怕吗?”
“当然害怕——亲眼目睹母亲被杀、自己也身受重伤,囡囡那时才多大,你要她如何不害怕?”
眼底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哀伤,江河清苦笑,既是说给凌凛,也是说给不在场的小姑娘,“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好像谁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谁都不能够伤害自己,呵,其实还是害怕风雨交加的天气,害怕趁着雨夜而来的杀手,害怕杀手发现自己有具一捏就碎的弱小躯体。”
同样清楚记得小姑娘瑟缩的模样,凌凛听着也心底一痛,却只能轻轻摇头:
“但她继续这么任意妄为下去,那个‘杀手’怕是很快就会再来。”
“有我在就不会。”江河清认真回道。
“小江,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能保贯水楠一时,保不了她一世,”银发男人敛下眼眸,正好看到青年手背那些愈合不久的伤口,“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几年前,为了保她活命,你已经向半先生卖过自己一次,难道还要为了她再卖一次?可你,还有能用来出卖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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