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上覆加的重量,青年茫然望着身上的男人。他记不清是否在哪里曾见过这张肿胀变形的脸,只呆呆地看这人抬起手中握着的匕首,锋利刃尖寒光闪闪。
这把匕首接着移到了他眼前。
王久武没有感到恐惧,只期望这人给他一个痛快的时候,下手能利落点儿。
他闭上眼。
男人挥刀。
下一秒,这把匕首刺进男人喉间。
赤猩喷溅青年一脸,伏在他身上的男人倒了下来,颈前的伤口正贴近王久武嘴唇,腥甜味道漫开在他齿间。
浓重,黏稠——温热。生命。
褐眼的青年开始吸吮。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也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哪怕日后想起时就会尖叫就会呕吐,他还是大口喝了起来。温热的液体由唇舌灌下胃肠,可憎的暖意在深处膨开,方才动弹不得的四肢,渐渐又有了知觉。
抬臂紧紧钳住身上的男人,即便对方完全没有挣扎。
活下来。
青年的嘴唇完全覆上男人的伤口。
我要活下来。
……
……
王久武撑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他的体温正在恢复,而分给他生命的男人则倒在一边,逐渐失了温度。
人群继续围着他,却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十几只手伸来压着他的脖颈、抓住他的头发,逼他朝一个方向低下头颅。
但青年硬是梗着脖子,抬眼直直看向他们不准自己直视的人物。
——有一刹那,他几乎脱口而出“苏麻?”,误以为是妹妹离开自己的怀抱后,又被架上打造成步辇的华丽牢笼。
那一头垂至腰际的长发,那一身如月苍白的肌肤。
灰色的新娘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你……”王久武哑然。
他震惊地看着,那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年轻人,此刻高坐在步辇之上,栖于一条婚纱式样的浅灰裙装。
真正的灰新娘,不必佩戴灰纱藏起面容,年轻人脸上醒目地点画着瑰丽的花纹,赭色的海娜更向下从颈部锁骨蔓至双臂指尖,似吸饱了血的花藤一样。像头顶落了只张开骨翼的恶魔,也像自发间生出了纠若枝桠的鹿角,他戴着一顶巨大的珊瑚冠;相比之下,苏麻的那顶只能称作精致的发饰,他所戴的才是浅海的王冕,难以想象这具纤细孱弱的身体是如何支撑得住。就这样,以一种傲慢的慵懒,苍白的年轻人倚靠着步辇的软座,低眸冷冷回望着褐眼的青年。
灰色之王。
王久武记起了异教徒们喃喃的名号。
——他是从黑暗森林中信步踱出的雄鹿,皮毛闪耀着罪恶却华美的光泽。
灰色之王。
王久武怔怔望着全然陌生的年轻人。
——他怎能再属于文明的世界,这人形的浅灰深根地底,化进长夜万古。
基金会顾问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的搭档。
不过,当他下意识把脸上的余血也擦进口中的时候,青年瞥见灰色之王有一瞬露出了一种可谓欢悦的神色。
但那人旋即恢复面无表情,轻轻抬了下右手食指指尖。
傀儡仆役们松开了王久武。
那个短发的护士从步辇边闪出,捧来一身衣物。这些衣服曾属于某个医生,白色的衬衫与大褂上遍布已成棕黑的血污。
“安德里欧——安德里欧·戈尔德玛赫。”
在仆役们七手八脚给自己套上衣裤、包扎伤口的时候,王久武喊出在画像背面看到的名字。
“不准这么叫我,”灰色之王脸色一变,“你不该知道这个名字。”
“那叫你什么,‘阴阑煦’吗?”
青年自己都能听出自己语气中隐含的挑衅。“死”过一次后,他突然就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忌惮与惊恐。不过,当意识到灰色之王并没有否认这个假名的时候,他还是笑了一笑,仿佛在这群魔乱舞的黑暗地底又抓住了一缕熟悉的感觉。
那苦笑刺痛了步辇上的年轻人,他不再看他,收回目光:
“你走吧。”
浅灰微焰应声近来。
一个傀儡仆役提着提灯,走到王久武身前。王久武睨眼,看到这人眼下彻底凝固的血柱,只觉得自己正在打量一具尸体。
仅仅时隔一日,受阴阑煦控制的这些人便愈发枯槁,在辉公馆包厢中的他们还是木偶般的人,现在的他们则更像是人样的木偶。竖在王久武眼前的这具身体中似乎不再有生命存在,那涣散的瞳中无有一星光彩,魂落深海。
救不回来了。基金会顾问悲哀想道。
肢体被某种力量牵引,仆役举起手中的提灯,僵硬地示意王久武跟上自己。
王久武没动,转脸对着他的主人问,“你呢?”
阴阑煦没有回答,不过他身上新娘的装束即是解答。
“‘伟大婚礼’?我也要去。”
青年平静地要求,自然得就像以往向搭档提议两人下一个目的地。
“是为了那个姓贯的检察官,对吧。”
王久武并不惊讶阴阑煦知晓在这地底发生过的一切,仅因为他接下来的话微微皱眉。
“你难道看不出他和江河清的关系?为何还要执着于他。”
在褐眼的青年作答之前,苍白的年轻人就面露嫌恶,摆手呵止了他。
见此情景,王久武站起身,缓步走到仆役面前。
“你走吧。”阴阑煦再次重复。
——青年手中寒光一闪,仆役颈边爆开血泉。
他的衣上溅到了新鲜的血,而他的手中,是那个男人刺穿自己咽喉所用的匕首。基金会顾问在垂死之时也不忘将利刃悄悄掩于掌下,可笑的是居然没人戒备与察觉。
“现在,你手下又少一个人了。”
其他傀儡仆役围了上来。
但在发现王久武没有持刀挟制自己主人的意图后,他们就只是麻木地站着,看他从倒地的尸体旁捡起提灯。
“我猜,你是要对付雷娅——凭你身边这些人,够和她对抗吗?”
不再多言,王久武朝阴阑煦伸出双手,左手高举为他引路的提灯,右手紧握因他染血的利刃。
青年等着看年轻人的反应。
“哈。”
他听到欣赏的轻笑。
“哈,哈哈——哈哈哈!”
灰色之王大笑起来。
在他疯狂的笑声中,那袭浅灰裙上满缀的赤红晶链亦随之颤动,似他一身血海翻涌。无从分辨主人是被取悦还是被激怒,傀儡仆役们在笑声中颤栗着跪了下来,任由苍白的年轻人踩着他们拜伏的脊背,走下步辇。
“你早该意识到这点。”
带起一阵浅灰荧光,阴阑煦款步走到王久武面前,“有你的话,我根本不需要他们,也就不必有这诸多麻烦。”
灰色的新娘抬起一只手搭在青年颈后,要他低头看向自己浅灰的双眼。
阴阑煦的语气少有的温柔,娓娓道来:
“毕竟,你本就是昼光基金会指派给我的搭档,是我的——共犯。”
“……是的。”
“所以,来。”
咬破指尖,阴阑煦细细把血涂上自己的唇。
他向王久武凑近,准备予他一个猩红的吻。
一个吻。
褐眼的青年身体一震,扭脸避开。
“我不需要这个,”王久武掩住嘴唇,眼前恍然是那双墨黑的眸眼,“你……别。”
苍白的年轻人却不听他的拒绝,“你需要。”
轻轻揉着青年后颈,阴阑煦感受着掌下肌肉在紧绷中震颤。他离青年如此之近,清晰看到那含在青年眼眶中的无法流出的泪水,已将这人一双褐瞳映得无比晦暗。浅灰的灯焰跃动着,打在青年脸上;青年抿着唇角,面如死灰。
——他曾嗤笑青年献上的身体与生命,也不屑再与青年作任何交易交换;
所以青年献出了自己唯一保有的东西,一种由理性、共情、原则和其它美好品质杂糅而成的,或许可以称为“灵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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