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昱点头,说了声“行”。
勃律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不耐烦地问:“你还打算在这里多久?”
容瑾昱一愣,再次笑出声。面前的人儿像是在圈领地似的,急着赶人。
“我有要事找祁牧安。”
“他睡了,你等明日的吧。”勃律打了个哈欠,“记得明日巳时之后再来,别扰到我。”
见对方不让步,容瑾昱只好作罢。
勃律在容瑾昱转身要走时蓦然吐出一句,提醒道:“告诉皇帝,让他把人看牢了。”
男人回身看他,思索片响道:“小王子放心。”
人走后,勃律在院子里漫无头绪地转了几圈,最后坐回屋前的石阶上。
自打看到阿古达木出现在东越,他就始终稍微恍惚。
一个人静静坐了许久,也或许没多久,一阵脚步声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有一人来到他身边,把一碗热腾腾的东西递到他鼻下。
“把药喝了。”
“不喝。”
必勒格道:“爱喝不喝,死了正好。”他把碗搁到勃律身边,就没了下文。
勃律坐了会儿,心情甚是烦闷。他瞥眼身旁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想到身子后面屋里的人儿,抿起嘴,到底还是端过来仰脖,一口气灌进去。
喝完,他把碗扔回身边:“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然而必勒格并没有走。他站在青年身侧望了望今夜的满月,忽然开口:
“勃律,你其实还是在意穆格勒的,不然这次你不会帮东越皇。”
勃律埋在膝上的神情一顿,浑身僵住。
男人继而道:“嘴上硬得很,自己打算就这样哪日一死了之,实际你比任何人都牵挂穆格勒,牵挂你身边的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心软。”
“怎么,阿古达木就嚷嚷几句,你就伤心了?”
必勒格这人就是这么可怕,旁人看不透他,他却能一眼看透旁人。
勃律盯着地上的影子沉默良久,蓦然轻声问道:“必勒格,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恨穆格勒吗?”
必勒格感到可笑:“我为什么要恨?”
勃律抿抿嘴:“是穆格勒抛弃了你,不然以你之能,你不一定会屈居于此,你在草原上的地位和威望,甚至有可能高过父汗。”
男人轻嗤:“你是在用我比较你惨不惨吗?”
勃律不说话了。
必勒格站了会儿,拾起碗要走:“你解了毒,就留在中原吧,别回去了。”
勃律怔愣过后,讶然看向他。
必勒格说:“穆格勒早就不再是那个延绵百年、和睦百年的穆格勒了,现在的草原也不是你记忆中的草原。”
勃律略微着急地伸手往他旁边蹭了蹭:“你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各部都很动荡,哈尔巴拉和延枭一直在压迫他们,草原上迟早还会再有一战,一个决定谁统领整片草原的战役。”必勒格居高临下望他,紧接着视线从身后的屋门扫过。
“这人对你挺好的,你留在这里,有他在,会比在草原更快乐。”
“当年的事我从他们嘴里多少知道点,这人把愧疚埋在心底,不然硕大的府上不会任你指哪走哪,更不会把他命都交到你手上任你计行。他这是在弥补你,但他也是真的在乎你。”
勃律嘲讽:“当年的事你又清楚多少,别在这自以为是。别以为你是我兄长我就不敢骂你。”
必勒格不怕他的虚言,冷嘲:“当年?你被贬去昭仑泊,还不是成天溜回来,最后还被舒利抓到降了罪剥了权。你溜回来,就是找他的吧?”
招呼不打一声就被人掀开往事,勃律气着重新把头埋进膝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着勃律的气急败坏,必勒格难得笑出声。
“好好想想吧。我说过,你不应该死,也不能死。”
必勒格端着碗离开,不多时也离开了将军府。
勃律一直裹着毛大氅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他一动,他就忍不住去想。可他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必勒格说得对,他早就做好了哪天悄无声息就死了的打算,他已经不认为这世上有奇法能解了他身上的奇毒。
这些年的消极自卑一点点侵蚀着他,他如今这样就算解了毒,武功废了多年,还是拿不了刀,他还是活不下去。
他已经不配阿隼如今这样捧着了,也早就不是阿隼记忆里恣肆的小殿下。
所以他不愿意听必勒格的话留在中原。
他还是想在生命殆尽的时刻,回到草原,在天神的注视下长眠。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祁牧安起来的时候,勃律已经喝完了药,正坐在椅子上苦着张脸往嘴里拼命添蜜饯。
这药也不知怎得,越喝越苦,今天这碗喝了一半,他就趁祁牧安没醒,旁人也没发现,偷偷倒进了花盆中,喝下肚的那半碗苦味在舌尖弥留许久都不散,他只好让人拿了蜜饯过来。
祁牧安睁眼时发现榻上只有自己,起身恍惚了很久,直到穿衣走出来,看到勃律苦哈着脸窝在燎炉边的榻椅上时,他一颗心才安定下。
“你什么时候醒的?为何不叫我?”
勃律嚼蜜饯的动作慢下来,最后缓缓咽下。
他没敢告诉祁牧安昨夜他一夜未睡,在屋外坐到受不住了才进屋,满身的寒气,外头夜里染上的和骨子里散出来的来回交融,他怕接近祁牧安把人冻醒,自己就一个人悄悄在榻椅上守着燎炉窝了一夜。
睡不着,就昏昏沉沉想了一夜。
得亏榻上这人昨日负了伤,睡得比较沉,没有丝毫察觉,不然此刻哪还能这般温柔和他说话。
勃律垂下眼,心虚地囫囵了一句:“也就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吧。”
祁牧安看了看天,估摸着现在应该刚过巳时。
“太医来过了吗?”他坐在勃律身边,关心道。
“来过了,去偏屋扎的。”他象征性把胳膊伸到祁牧安眼皮底下让他看,过了不到一息就又飞快缩回来。
祁牧安皱眉微斥:“偏屋阴冷,你怎么能去那儿?”
“你没醒。”勃律含糊着说。
“你应该直接把我喊醒。”祁牧安疲惫地吐出口气,觉得体内气息还是乱的,就像是被打散了一样,始终无法往胸腔提气。
他闭着眼睛缓了缓,睁开时注意到手边坐榻方几上摆放的空碗碟,笑了:“今天倒是听话乖乖喝药了,不过蜜饯也不要多吃。”
勃律眼睛滴溜溜往屋中摆着高大花草的青瓷盆瞟去,最后塞进嘴里一片蜜饯,拍拍手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牧安说:“好多了。”
“大夫说了,你也要喝药。”勃律嚼着蜜饯,隔着窗子冲屋外喊了两声,不一会儿一个丫鬟端着食案垂首进来,把药搁下后似是害怕勃律,眼神躲闪着就往外跑。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祁牧安,结果男人面不改色地就把一碗药喝干净。
勃律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把碗叠在自己喝过药的碗上,面庞微微僵硬,又看他自然地从自己怀里抱着的蜜饯盘中随手捡了一块添进嘴里,脸色更黑了。
——他分明让大夫配的是最苦的,怎得这人喝药眼都不眨一下?
祁牧安并没有注意到勃律闷闷不乐的脸色,他闭上眼睛又静静坐了会儿,待觉得身体里的气息稍稍舒畅后,他方才睁开,看向勃律道:“我需要进宫一趟,把昨日的事禀给胤承帝。”
勃律闷着嗓子懒懒长“嗯”了声,翻捡着盘中多样的蜜饯,挑了个甜味最浓的放进嘴里。
“别吃了,你都吃完一格了,这东西吃多会难受的。”祁牧安叹口气,伸手要把蜜饯盒夺走。
勃律眉峰一皱,“啪”一声把他的手拍了回去:“怎么,你这财主心疼银子了?连我吃个蜜饯都要管。”
祁牧安气笑了,一连说了三声“好”,身子往勃律身上倾斜了几分,好言劝道:“不过午膳我本来打算让人去准备你最喜欢的凤尾鱼翅,你再抱着蜜饯,届时就不让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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