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安的头从桌案上拾起来,问:“怎么了?”
来人是东越麾下的兵,此刻埋首在帐中央,嗓音不知是不是畏惧,竟有些颤抖。
“禀报将军!营外有个自称狼师主帅的人求见!”
苏俞听到这话一愣,还没开口斥责这虚无的名号,就见面前飞快闪过祁牧安的侧影。他只得跟着祁牧安大步走出营帐,在后面一路跟着,虚扶着男子仍有些摇晃的身形。
他们一路无话地来到营地辕门,可到这里的时候,祁牧安突然停了下来。
苏俞不解地看着他,不知祁牧安怎么了。
只有祁牧安知道,他心中在忐忑,在害怕。他怕看到的不是好端站在地上的人,而是——
可这个念头还没等他完全冒出,他的双眼就先一步瞧清了辕门外立于一匹棕马旁的背影。
男子的身影一如三四年前,可却比那时要沉稳许多。他不再避讳遮掩腰间的佩刀,而是将其挂在腰侧,任由刀上的宝石闪耀,趁其人熠熠生辉。
祁牧安骤然屏息,盯着这道背影久久迈不动步子,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还昏睡在榻上,做着不曾想象的梦。
但是一个名字已经在他唇齿边捻了无数遍,如今喉咙终于锁不住,难抑激动——
“勃律。”
第二百二十五章
祁牧安的嗓音颤哑,却是清晰的传进辕门外男子的耳中。男子身形一顿,在闻声的下刻便飞快转回身,露出那张几月不见的面容。
勃律穿的是从上京城前往苗域时收拾进行囊的一件宽袖衣衫,此时马不停蹄奔波数日,衣衫早就沾满了灰沉,上面绣的银线不知剐蹭到了什么地方,有些已经抽丝翻边,就连披散了很长时间忽地再次扎起来的发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骑马的缘故而略微散乱。
他虽然风尘仆仆,面上却明亮的很,丝毫不会被周身厚重的尘土掩盖光辉,一双眼睛在看见来人的霎那间骤然闪耀。
祁牧安再次见到的勃律已经不再意气消沉,而是重新悬挂上佩刀,骑上奔疆的马匹,整个人鲜活起来,犹如是他们最初相见那般的少年。
勃律不等祁牧安过来,便率先迈步穿过辕门,大步来到男子面前。他在距离二人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先是移眸看向苏俞,一息之后缓缓颔首算作打了招呼,过而才望向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人。
勃律瞧着祁牧安有些泛白的脸,忍不住抓上他已经抬在半空的手臂,紧张的把人上下仔细端详了一遍,才终于开口说出两人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在上京城里……我收到的信上说你昏迷不醒……”勃律的嗓音也有些颤抖,他握住的五指慢慢收缩攥紧,暴露了他的后怕。
“我这段日子收不到你的任何消息,在路上一直惶惶不安。”他咽了咽,视线顺着祁牧安的脖颈落在他胸膛上,攥紧他的衣衫急促问道:“你到底伤到哪里了?现在可还有碍?赶紧给我看看。”
祁牧安注视了勃律良久,在这时突然低笑出声,挡住对方伸来的手,将其紧紧攥入掌心。
“你笑什么?”勃律不明所以地瞧着他,转头问苏俞:“他伤傻了?”
苏俞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边的将军低声开始与人调情。
“你当真要在这里看?”祁牧安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捏捏勃律的手指,目光往下飘落落在他完好的衣襟上。
勃律一愣,意识到祁牧安话中的意思,想要抽回手:“好啊,都有闲心跟我玩笑,看来是真没事了,枉费我这段日子为你担惊受怕。”
祁牧安低笑着把他的手攥得更牢不让其挣脱。他叹喟般的笑语道:“我好开心。”
勃律闭上嘴,静静看着他,等着下一句话。
男子贪恋地望着勃律,描摹着他富有生气的面庞,轻道:“好开心能再次看见你。”
勃律却微蹙起眉,责备他:“说什么傻话?”
祁牧安不答,视线注意到勃律的脸上沾了道灰,笑着抬手摁上拇指轻轻擦抹:“怎么脸上这么脏?”
勃律抓下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解释:“为了赶路早点见你,好几日都没有睡客栈也没有洗漱。”
“……那你睡哪?”
勃律嘀咕:“就随便找个地方眯上一个时辰,起来继续赶路。”
这下换成祁牧安黑下脸,责怪他一句,擦他脸的力道重了几分。
苏俞在一旁欲言又止看着这二人不顾旁人的你侬我侬,抿抿嘴张开一条缝,又赶紧闭上,面色复杂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不待见这个草原人,但扶着祁牧安的手这次难得识趣的松开,远离了几步咳嗽一声,招呼人把勃律的马牵进来。
彼时军中主帐还未曾知晓辕门处发生的事情,红衣女子扛着枪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帘大步走进去,在看到帐中坐着的鹤发松姿的老将军时,身上的气焰收缩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下刻她再回想起方才的情景,火气直冲天灵盖,砸下枪先把外头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在案桌旁处理军务的老将军听见声音狠狠滞住笔尖,抬起脸颇为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孙媳。
他这孙媳出身江湖,敢爱敢恨,一手的枪法出神入化十分了得。当初和余家长孙成亲时余家的人是左拦右挡的阻止不住,二人到底还是在营里对着他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入余家后一改往常稍敛了性子,跟着余家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谁知刚成亲不过两年,他余家长孙就战死沙场,独剩下新妇留在营中和小孙一起陪着他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
余淮黾心里长叹口气——当初他是千拦万拦,不让余鸿娶这个江湖新妇,怎料现今世事变迁,这长孙媳在他麾下战功连连,时常能在她身上瞧见他那位铮铮铁骨的长孙影子。
此刻,他一眼就看穿了女人方才都去做了什么,冷哼一声:“你又去招惹那个草原人了?”
钟云晗方才果真同余老将军所说,和符燚打了一架,最后败下阵来。她实在气不过,怒火中烧,当即指着外面冲余老将军道:“余老,现在这些草原人都踩在我们头上了!”
余老将军继续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纸张不答话。
钟云晗在帐内来回踱步,气的脚下仿佛生了火般。她道:“那些人——那些人太不知好歹!把我们当牛羊使唤!这分明是东越的地盘,我们是陛下的兵马,凭什么听他们号令听他们指挥!”
余淮黾闭了闭眼睛,叹息一口,对女子道:“云晗,这是陛下的旨意。”
“鬼知道陛下是不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让草原人和我们联手!这让余鸿和死在草原手里的弟兄们如何感想?”钟云晗大声道,“那个带着兵不知打哪来的小子就算了,现在陛下是昏了头了吗,竟然把西北的兵权交给一个草原人!”
“云晗!”老将军撂下手中的笔,怒斥:“妄议陛下你这是要掉脑袋的!”
钟云晗蓦然噤了声,可面上仍旧横眉怒目,舔了下唇小声嘀咕:“陛下远在上京,我在西北,他又听不见。”
余淮黾听到了,瞪着她,把女子瞪得生生吞咽下怒气不敢言。
老将军瞪了一会儿,忽地松下肩膀,过了须臾吐息口气,对她道:“若是狼师主帅亲自带兵,我们的胜算会大大提升。”
钟云晗皱眉,十分不同意这句话,但她没说出口。
老将军叹气,摆弄着桌上方才砸下的笔杆将其摆上笔搁,声音有些悠沉。
他说:“云晗,我老了,余家祖祖辈辈都陷在这天下纷争中,到了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老将军说到这,再次感慨叹气,道:“这天下定果终究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啊。”
钟云晗垂在身侧的手仍是不甘地握紧,但站在帐口处却别过头久不说话。老将军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末了心中感慨万千,重新执起纸张阅起来。
然而这次还没看到五个字,帐外突然传来通传。
老将军命人进来,来人走进帐中报:“将军,狼师主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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