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金乌在天空倾斜,辉芒洋洋洒洒落在流淌的河流上泛着熠熠光点,映着这座一步就能踏上的台子似乎也闪着光。
“好看吗?”勃律停下来看向他,说着笑眯起眼,脸上是很久都没有再现的颇为神气的神情。他说:“我让额尔敦塔娜找人专门搭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祁牧安没有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微颤,心里已经隐隐浮出了一个答案。
“这是我穆格勒成亲时才会出现的台子。”勃律攥紧祁牧安的手,让他看着他。
他一字一字地说:“阿隼,我要和你成亲。”
“你说什么?”祁牧安怔愣住,“你说你要和我什么?”
勃律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我说,我要和你成亲。”
“成亲?”
“是啊。”勃律拉着他往那边走,“快点过来。”
祁牧安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就已经被勃律拉着上了台子。他抬头看着从彩绸中显露出来的一轮耀眼金乌,摧残光茫照着他的心剧烈跳动。
他的手被身边人往下拽了拽,这才回神看勃律。
“阿隼,快跟我学。”他见勃律手握起来上下叠在身体的前方,身子微倾,幅度不是很大地先是冲着前方拜了一下,随后直起身子扭过头不停地示意他也这样做:“这样,快点。”
祁牧安舔了下干涩地嘴唇,学着他的姿势把手臂叠在一起也向着金乌和天神拜了一下。
勃律见他照做拜过后,双手撤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飞快地看了一眼,默默念了几句,又怕祁牧安看见,赶紧合上塞回去。
祁牧安见他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失声笑出来。
“笑什么?”勃律不愿意地瞪他一眼,“接下来该说的话我可是斟酌了许久。”
青年清清嗓子,闭上眼睛,右手附在了左胸膛上。他先是动动嘴唇,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又赶紧睁开,对上祁牧安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嘱咐道:“阿隼,接下来我说一句,你便也跟着说一句。”
祁牧安这次没问为什么,只是学着他的动作也将手附在胸前,笑着说“好”。
勃律说草原语的时候嗓音很好听,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说了十九年最熟悉的语言,说起来时低低沉沉,犹如一串摄人心魂的咒语钻进祁牧安的耳朵里,勾着他的魂魄往外拽。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勃律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全是他听不懂的话,他只能依葫芦画瓢跟着勃律说一句自己念一句。但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侧头盯着闭着眼睛的青年,边嘴上念着边端详着他的侧容,他漫着金乌光辉的鼻梁,和不断吐出的粘着酒香的惑人心神的语调。
一长串的话不知何时念完的,待祁牧安回神的时候,勃律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慢慢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勃律指着金乌和湛蓝葱翠无边的天地,又指指眼前的河流。
“在孕育了我穆格勒人的母河和滋长我们愈发骁勇的金乌的见证下,你——”他把手指划过来点着祁牧安,“以后不仅是我勃律的人,在天神的注视下,你还是穆格勒的人。我勃律,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会背叛你。”
说完,勃律垂下手叹口气:“可惜委屈你了,我们不能在穆勒河旁边起誓。”
祁牧安一瞬不瞬地盯着勃律,忽地想起他揣在怀里的那张纸有些眼熟。
“所以你在漠北那天晚上偷偷摸摸写着的,就是这些?”
勃律略略心虚地瞄他一眼:“是啊,我把流程写的明明白白,我怕我出错。”他挠挠头,“我又没成过亲,错了怎么办?”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我怕错了天神就不认你了。”
祁牧安没说话,看着他忽然变得垂头丧气,自顾自说下去:“阿隼,我不喝酒,我就怕我没这个胆量。”
勃律等了会儿没等到身边人的回应,小心翼翼望过来,看着祁牧安问:“你喜欢吗?”
他见祁牧安还是不答话,只看见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却一时脑中混沌,看不出来这笑意是在嘲笑他还是怎么。
勃律猛地抓上祁牧安的衣襟,凑上去逼问:“快说,你喜欢吗?”
祁牧安也没问他说的喜欢是说喜欢今天简略的仪式还是在说喜欢他,他只是郑重地回应勃律:
“我喜欢。”
“特别特别的喜欢。”
勃律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祁牧安点点头,手一点点攥上勃律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将其握进掌中。
“比大漠的金子都真。”
勃律听到这个回答,舒出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下来。他抬着眼睛看着祁牧安说:“我信了。”
“阿隼,我告诉你,我信了,就会信一辈子的。”
“你要是失言,天神会让你这辈子都进不了草原来找我。”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他们在小河旁一直待到将近酉时才动身回去,勃律走了没几步就嚷嚷着头晕,最后是被祁牧安背回去的。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已然暗沉的天空下,披着黄昏一步步往小叶铁铊部族内走。勃律牢牢攀着祁牧安的脖子,半眯着眼睛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呼出来的气息还带着醇厚的酒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的左脚开始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晃动起来,心情貌似很是愉悦。
祁牧安笑着偏了偏头,轻声对他说:“别乱晃。”
勃律闭上眼睛,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酒劲儿在这时候已经全部涌上来,愈发蛮不讲理起来,祁牧安叫他不要乱动,他非要把腿晃得幅度更大些,猛地晃了好几下,似乎是觉得累了,于是便安安静静地耷拉下来不再动。
祁牧安无奈叹口气,偏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背上快要朦朦胧胧的人,回以起方才勃律迎着金乌起誓的模样,跳跃了许久的心不知不觉慢慢平静下来。
就像是这片安静的草原一下子将他拽回了现实。
他回过头看着前方,启口轻轻唤了声:“勃律。”
“嗯……”勃律呼出一口酒气,弱弱回应他。
祁牧安之后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会不会后悔?”
背上的人听到这句话微微睁开双眼,侧着眼睛盯着祁牧安的脸庞看。看了会儿,他答:“不后悔。”
“我勃律做的决定,从来没有后悔过。”
勃律脑中晕乎着想不明白祁牧安事到如今还在忧虑什么,他只能用力搂紧祁牧安,附在他耳边一句句说:“把你带回狼师我不后悔,被贬去昭仑泊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我不后悔,甚至如今选择解毒和东越合作,想要和你成亲,我也都不后悔。”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轻了许多:“我都记着呢,阿隼,从来没有后悔过。”
祁牧安听着听着,本来平静下来的心重新开始活跃起来咚咚乱撞。
“你呢?”过了会儿,勃律吐出热气扑在祁牧安的脖颈上,反问他:“你会后悔吗?”
祁牧安轻轻笑起来,忽然就卸下了这可笑的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担忧及犹豫,心底骂了一句去他娘的。他原本还担心勃律心性不稳定,现在太过于随意就决定了后半生,怕勃律将来后悔不要他,可现在他反倒是把自己骂了一顿,他们劫后重逢相遇相知至今,他不应该不相信勃律的话。
老天爷让他劫后余生还能遇到牵他出深渊的光翼,他如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挂也要伸出勾爪挂在勃律身上,人走到哪他也跟到哪。
他学着勃律的话笃定道:“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祁牧安偏首看着背上的人儿:“算我心胸狭隘,心眼儿小,离不开你,也见不得你离开。不管以后你去哪里,还要不要我,我都会牢牢抓住你,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跑掉。”
“你抓着我呢,那不就行了。”勃律笑起来,长舒出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倒在他的背上,随着一走一晃地动作半梦半醒地想了会儿,好似才反应回半丝神绪,又半睁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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