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思索良久,问出疑虑:“你为何这般执着让我走水路?”
元毅蓦然松开阿木尔的衣角,靠回车壁上,郑重凝视着勃律。他闭着嘴似是纠结了一会儿,才语气沉重,开口如实道出。
他说:“朝中有人知道你会在陛下的掩护下暗中离京,城门守兵里就有他们的党羽,当时若你一露面,他们就能以此借口留你在城中杀之。”
“可有我这个闲散名号的人招摇在外,他们便不会想到你如今和我在一起,你也少了许多危险。多半看见我的马车离城,现在只会闲话几句我不成器,天天驾着金子往外跑。”
勃律一想:“可我已经出城了。”暗中出了城,便追不到他了。
元毅端起杯盏润润喉:“有人已经在你必经路上埋伏好了,你此番走泉陵,必然要面对刀光剑影,也会暴露你是同湘王一起出的城,届时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们如何都想不到你在我马车上,此时改走水路,等他们蹲守几日后发现届时已晚,你早就走的无影无踪。等上了船,他们更追不到你。”
“更何况,还有人在西北等着公子,不是吗?”他抬头望向勃律,“临水坐船更快,你也可以早日到苗域,早日去往西北。”
“你应该也不想让那人等太久。”
勃律垂下头,手指默默攥紧衣衫,许久后没再让阿木尔出去,而是听元毅的建议改走水路。
第二百一十六章
晓春的雨来的频繁,大雨如注,滂沱疾骤地刺出乌云,坠入水洼中,砸的人没来由的心慌。
大雨洗刷着房屋和停在外面的马车,时不时伴随电闪雷鸣能听见两声马儿惊起的嘶叫。一阵盲风刮过,雨好似下的更大了些,窗子在人少的客栈内被撞的咯吱直响,将周围的极静破出裂缝。
勃律在长廊的窗子旁注视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静静站了许久都一动未动。直至身后来人,他才应声扭头瞧过去一眼。
见是元毅,他毫无波澜地把头扭了回去,继续望着外面的倾盆。
元毅在他身边等了一息,才听到人问他:“离临水究竟还有多远?”这话中有着难掩的轻微怒意,让元毅一下子就想起最初他偏人说两日就可到达临水的情形。
“快了。”男子轻声说着,笑了笑:“等雨停了,再走半日便到了。”
勃律睨向他。
“这次是真的。”元毅无辜地举起两只手,“真的只剩半日了。”
这话音将落,客栈中的一间屋子内忽地传来一男子的大声吵闹,紧接着“咣当”一声,好像是一个物件被人踢倒了似的,但声音也只持续了这一瞬,之后便没了动静。
勃律收回视线,提醒身边人:“你耍我无所谓,可你把他耍的团团转,届时要是把他惹急眼反悔不去苗疆,我就把你扔进林子里喂狼。”
元毅嘴角一僵,自知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地道,忙说:“我去同他说。”
勃律没应和这句,最后再看眼外面完全阴沉下来的雨天,从窗子旁退开了半寸,在对方抬脚离开前问:“到了临水,是直接乘船,还是……”
勃律看向元毅,嘴唇微微抿起。他从未坐过船,这方面还当真要听自小在东越长大的元毅的话。
元毅听出他话中的犹疑,心下了然。虽然明面上此趟路程他勃律的话语权最大,但却对路线不熟,到了关键抉择的时候还得问这行人里土生土长的东越人。
元毅见他拿不定主意,说:“到了临水,我们先休整两日,你们把该置办好的东西备齐,我去找南下的船只。”
勃律想了想,觉得这样最为妥当,便应了下来。
勃律回到屋中,阿木尔刚放下端来的饭菜。他听到声响回头,看见勃律回来,埋怨了一句:“我方才回来没看见你,你又跑哪去了?”
“在外面站了会儿。”勃律说。
“这雨下的大,很快就升起了寒气,风刮得也吓人。”阿木尔把房门和窗子都关好,继续数落:“你作什么不好,非要出去吹风作甚?阿隼若是知道了还得揪着你骂。”
“我不冷。”勃律坐下后冲他抬手,示意阿木尔来感知他身上的温度。
阿木尔瞅着勃律没动,看着勃律的神情有些古怪。
勃律啧了口,一把抓住阿木尔手,惊地人差点撞到身后的柜子上。但很快,阿木尔就冷静下来。他咦了一声,竟从勃律的手上感觉到了点点温热。
勃律松开他,端起桌子上的碗吃起饭来。
“这是怎么回事……”阿木尔喃喃,“那庸医给你施了什么法子?”
“我也不知道。”勃律含糊不清道,“但他说这只是一时的,有时效,若最后没到达苗疆取得草药解毒,我照样得死。”
阿木尔皱着眉,苦思冥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勃律吃了两口,忽地沉声问阿木尔:“符燚那边有消息了吗?”
阿木尔回神,摇摇头。
勃律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符燚比他们出发的要早些,策马比他们坐马车更是要快上不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凉州,或者已经从凉州入了草原。
“再等等吧。”勃律对阿木尔说,“若是有信鹰从凉州飞出来,路上也需要些时间,你且记得一路留下标记,让它寻得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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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都带着呢。”阿木尔拍拍腰间的小囊*,里面装满了独属他们穆格勒部用于驯服信鹰的东西。
雨并没有如元毅所说的只下半日就会停歇,而是下了一天一夜,将客栈前的凹地都积满了雨水。
勃律从客栈中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已经放了晴、还掺着一些阴云透出片片阳光的天,对上刺目的阳光时难以忍受地抬手挡了半寸。
从他身边走过的许言卿还在骂骂咧咧,一个没注意,重重踩进客栈门外的水坑里。男人大叫一声,骂的更起劲了,抬着湿漉漉的鞋子,扶着竹苓一蹦一跳地来到马车旁。
跟在神医旁边的小丫头在等许言卿背过身要爬上马车时,一个劲的朝人后背大胆地翻白眼。这一路上她和自己师父坐在同一个马车里,那是日日都听许言卿念叨,堪比她曾经暂居庙中日日都能听到的枯燥佛经,快把她的头都念秃了。
谁知许言卿似是有所察觉般,半个身子都趴在车上了,还回头瞪向竹苓,愣是把女孩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里就传来吵闹声,架势仿佛快把车顶都掀开似的。
勃律看在眼里,觉得这师徒二人尤为好笑,二人之间的举动氛围更为随意。
——有个小徒弟看来当真是不错,寂寞无聊的时候抓来打趣几番,闹上几次嘴,过后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记起被他们丢在京中府里的元澈,飞快地低笑一声,就收起唇角。
或许是元澈跟阿隼之间到底隔着一个东越的交易,无论如何两人之间都做不到像真正的师徒那般。若是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纠纷,或许二人还能续上一段这人世间总道来道去的真正缘分,做一对正儿八经的师徒。
可下一瞬,勃律低了低头,拇指和食指在衣袖下无意识地搓了搓,又觉得这念头也不一定真的正确。
他不禁想起最初和阿隼相遇的情景。他和阿隼之间又谈何不是隔着中原和草原上百年的纷争恩怨,是他主动招惹的阿隼,这天降下的红线才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元毅收拾好最后的东西,向客栈买了两瓶酒,打算路上饮。结了银两来到门口,看到勃律迟迟未踏出去,不禁奇怪。
他来到勃律身边,询问:“启程吧?”
勃律的视线从元毅的那辆马车上撤回,闻声扫他一眼,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点头走下木阶。
元毅顺着也看眼他已经让给神医的马车,追上去好笑着问:“怎么,你也想做我的马车?”
勃律睨他一眼:“你不是送给他了,怎么还称呼是你的。”
元毅一拍嘴,长长惋惜一声:“唉,说起来总归还是不忍心。那马车可值京城里半个宅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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