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听后沉默很久,低声言语。:“我活不到那时候……我连能不能活着等他回来都不知道。”
这话不知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在对元胤说
趁着元胤没反应过来,怔愣的时候,勃律抬头平静道:“劳你费心一直打我狼师的主意。”
“你让人看押我吧,现在杀了我你得不偿失,他会把你东越拱手让给草原亦或是大庆,让你们所有人都捞不到一丁点好处。”
“于此,还不如让我自己死,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拿我首级给你那些大臣交差了,安置好我后他也能继续为你所用。”
元胤心中吃惊。他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勃律竟还能无动于衷,一丁点为天下安宁结盟的想法都没有。
难道他手上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了吗?曾经辉煌的狼师,真的连一兵一卒也没有了吗?
元胤坐回椅子上,思量之后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和朕做的交易吗?”
“因为我……”勃律垂首小声先念了一句,接下来音量大了几分,像是说给元胤听的:“是因为我。”
元胤一气之下再次起身:“你既然知道他自始至终都仅仅是因为你才背叛大庆来找朕,为何不争取给他一点希望?”
元胤激动到胸膛起伏:“在朕看来,你不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你对中原的战况不在乎,那你草原的子民呢?若大庆或是其他人争得这天下,你敢说你的子民一定能获得太平盛世?”
勃律冷声打断:“皇帝,不要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我一个随时都能躺进棺材的人,要如何相信你东越就是那个正确的选择?”
元胤冷哼:“是也不是,朕知道你心里清楚的很。”
勃律默言。
元胤再度问:“你当真要弃之不顾?祁牧安呢?你就不担心你死了,他给你殉葬?”
“他不会。”勃律说,“三年前他没有,三年后就更不会。”
“他属于我,更属于天下。他割舍不了你们的黎民百姓,割舍不了海晏河清的清平世界。”
“他割舍不了的太多,而我除了他,早已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了无牵挂。”
“天下和百姓对他,更为重要——这是他自小骨子里的道理,是他的命。”
“而我好像阻了他走下去的道路,我心疼他不该如此。”
勃律看看已然鸦雀无声的元胤,说:“我珍惜这偷来的几年岁月同他相逢。但天命如此,同天抗争,只是最后无用的挣扎罢了。”
第二百零九章
那日元胤走后,勃律一个人独自坐了许久,之后的几日继续在院中的石桌旁,一坐就是一晌午,期盼着战况能传进祁府一二。
他不得不承认,仅管自己面上多么的固执,多么的豁然,可实际上元胤三言两语,就已经把他的心给说晃了。
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现在身至其中只能添乱,倒不如尽自己的微薄来让阿隼安心。
天下和他相比,自然是天下重要。
他在院子里一天连着一天不知坐了多少日,等了多少日,却连半点祁牧安的消息都没听到。
今日纪峥没候在他身边,身后几步远外只跟了这些日子贴身照顾的婢女,整日跑在他身后,也不嫌腻烦。
他呆愣瞧着光秃秃的树枝,直到眼睛发涩,才像是被迫回神,晃着嗓音哑声开口:“过去多少天了?”
一位婢女听见他的问话,垂首屈膝道:“回公子,离将军离府才过去七日。”
才七日?他冲着头顶的枝丫长长吁出口冷气。雾气蒙住他的视线,与天空连绵白云混杂一团。
分明才短短七日,他却如同度过了千年。
他眨眨冷硬的眼睫,回声道:“他可到西北了?”
“将军昨日就到了。”
勃律的手慢腾腾地落在杯沿上,挨着杯盏轮廓滑了好几圈,方端杯饮尽,从石凳上起身进屋,打算用过午饭,盖着稀薄的日光小睡上几个时辰。
他日复一日皆是如此。不知是心中生了胆怯,还是旁的缘由,这期间他没有再同旁人提及祁牧安。
新岁过后,城中接二连三迎来大大小小的佳节,宫中的热闹唱了一席又一席,就连元澈都穿着中规中矩的金贵衣衫,头戴珠冠,时常进宫凑热闹。
虽然阿木尔和符燚都留在了祁府陪他,但硕大的府中其实仍然只有他最孤寂。
有一日他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极了双耳被冰冻住,在寒凉和失光的黑暗里寸步难行。但他却毫不恐慌害怕,泰然处之,一个人在榻上冷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听觉逐渐恢复,才若无其事的下榻穿衣。
等再过了段时间,他再次坐在石凳上的时候,冬日最后一场雪尽数消融,树枝悄悄冒了头,发了芽。
这次,入目的枯枝已经生了点翠绿,莹莹点缀在半空,随着微风摇头晃脑。
勃律失神地望着,半响问身后:“几天了?”
婢女照例回答:“回公子,已经过去一月了。”
勃律在心里细细捻着数。
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一卷卷铺天盖地的军报涌进皇宫,跟着这些军报一起回来的,是他断断续续从各个人的嘴里听到的一些西北的战况,还有几封从西北送来注着祁牧安字样的书信。
双方在荆城外较劲,打的难舍难分,暂且谁也没从对方的手里逃到好处,东越的两座池城仍旧艰难屹立在疆土之上……他们在西北打了几天几夜,亦或是前行压敌多少,又被逼后撤多少,这些他都是陆续从旁人口中或是祁牧安的书信里得知的。
虽然自己手中的信纸上字里行间都写着让他莫担忧,可他身处祁府却仍能从常衡发闲中时常对他唠嗑的嘴里听出宫中胤承帝的躁急。
渐渐的,勃律开始顾虑。拉锯战并不好打,相比草原的兵马而言,东越要弱势些许,不然也不至于早些年在他手中打得那般吃力。
他一度想书信一封关于破解穆格勒和乌兰巴尔兵马的对策给祁牧安,可顿了几次到底没有落笔。
只有碰上这种事,他才尤生出挫败和自卑。
祁牧安身在西北,对面就是想要破城的敌军,对战事的熟悉比他一个深居在上京城府宅里的废人,要多的多。
再者,他已经三年未和哈尔巴拉及符燚那些人打过交道了,就如元胤说的那样,在和阿隼重逢之前,他清醒地逃避所有事,对天下战况不闻不问,如今对抗所能用出来的也几乎都是同哈尔巴拉打了数场的老法子,他不敢自以为是的给祁牧安出谋划策,混淆他的判断。
于是他叫人收拾好笔墨砚台,日日反复读着祁牧安送回的书信,以此来安心。
元胤再次来找他的时候,是晓春初五。年轻皇帝的面色明显变得阴冷,还浮着躁意,眉宇间掩着疲惫。
勃律静静瞅了他须臾,心下默道——此仗打的并不顺利。
他张张嘴,想问问是何情况了,可嘴还没张开,喉咙一滚,话却又先行吞了回去。之后他便倚着不动,等对方先开口。
元胤这回是一个人进的府,不顾阻拦直径来到勃律面前,没注意到青年微小的动作,直言了当地质问:
“你当真不和朕合作?”
勃律照旧不为所动:“皇帝,这话你每隔十日就叫常衡来问上一问,还真是不死心。”
元胤不恼,被呛了一句只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嗓。看他仍不松口,没坐几息就离开了,前脚踏出去时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话,颇为胸有成竹。
他说:“你会改变主意的。”
起初勃律还对他这番话感到荒诞,然而过了没两日,他心里是愈发的心悸,时常不安无助,就像坠入了无法掌控的窒息中。
他忽地就记起了元胤那日临走时说的话,想起已经几日未收到西北送来的信。他越发心慌,心里忖测能让元胤这般笃定他会后悔,莫不是西北出了事?
他开始期盼着每个走过眼前的人在下刻会给他带来新的音讯,怎料却等来了一个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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