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信封贴在胸口, 垂着眼, 躺了下去。
又过了会儿, 才起来点了灯。
“筚拨”一声, 青荧荧的灯火勾亮了别笙的面。
他将双手拢在嘴边, 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即挑起帐幔将衾被围在了身上。
待到身上暖了, 再次看向手中的信。
别笙以为自己心中该是千头万绪理不清也道不明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 可他这样千万的心绪在划开漆印的时候,一下子全没了。
【睽违日久, 安否?】
信笺自纸封抽出, 熟悉的字迹随即落入了眼帘。
只这一行字,便叫别笙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信上并未道出名姓, 甚至连一个吾儿都不曾有, 只那句“安否”直直的往别笙心里戳。
只有这时别笙才明白为何有“父母在不远行”的说法,出门在外,祸福皆系于己身, 一纸书信岂能够道尽父母的顾盼之忧?
眼泪滴落到纸上, 别笙忙用袖子将水色浸去,他接着往下读。
【日来寒威愈盛, 且厚衣珍重。】
别笙看到这里,眼里含着泪,嘴边却是牵出了笑。
【离家数月,无人督促,读书可有怠惰?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读书怠惰则不能励精。】
“当然没有了,我很努力的,隔着这么远还要问我的功课,这么爱操心小心老的快,”别笙小声嘟囔。
【在外行事不可张扬骄横,宁忍一时之屈,不逞一时之凶。】
光是看着这句话都能想象出来父亲皱眉训诫他的模样了,别笙目光在这句话上放了一放,而后敛了眉,“知道了,你儿子又不是傻子。”
【家中如常,不必多念,玉窗偶闻风竹飒然,静待归家。】
别父对儿子的思念实在含蓄,连去他书房听到竹子的声响也只说偶尔,不说常常。
别笙默了默,才又接着往下,剩下都是别母的字迹。
她与别父不同,是一个完完全全疼孩子的母亲,信中别父未能道出的忧惧几乎一一道了出来,细细的问他这里气候如何,衣食如何,身边可有人照料,更甚之想将家中的仆从遣来。
无一字不是切切疼爱。
信并不长,只薄薄一张。
别笙捏着这张薄薄的纸,半晌后,将眼泪擦净。
他爬下床,找出一个带锁的盒子,而后将这封信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又披上袍子跑到书房,铺上纸准备回信。
囫囵开了墨,随意一蘸便起了笔。
先问了父母安,随后又说起自己现下的学习情况,几时起几时睡,读了什么书,先生是如何夸他的,将自己描述的又刻苦又优秀,光看形容连当世俊杰来了都比不上他。
写完又写自己这里的情况,没人伺候,吃食简单,但他谨记着父亲的教导,“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矣”,说觉得自己离君子的境界很近了。
这之后便是对别母的话,离家远胜千里之遥,说自己不能尽孝于母亲身前,累母亲忧心,说自己有多想念家里。
洋洋洒洒写了满满当当的三张纸。
不提别父接到信后看到上面并无多少进境的字以及对自己的吹嘘有多生气,反正别笙看着是挺满意。
待上面墨迹干了,将信折起,同样锁在了方才取出的盒子里,看着两封并在一处的信,别笙想到什么,提笔又写了一封,不过不是写给父母的,而是写给巫庭的,打算等他下次回来了叫他看。
三封信最后叠在了一起。
待踏出书房的门槛,刺骨的风倏然打在了脸上,将他尚未来得及束起的发吹的更乱。
别笙并未管它,想到家中的父母和此刻马上正向军营奔去的巫庭,腮边润开一个笑来。
迎着晨风、迎着半明半暗的天空。
回到寝卧,稍稍打理之后,十九便进来提醒他该去习武了。
别笙想到每日提前等在那里的辜厌,身上不禁隐隐作痛,他抿了一下唇,说“知道了,先出去吧。”
“是。”
等门关上,别笙从屉中取出药膏,剔了点儿飞快抹上,这才走了出去。
见到辜厌,别笙躬身道:“辜叔。”
辜厌点头算是回应,他看着眼睛微微发红的别笙,没说什么,目光落在一旁的沙袋,淡声道:“去绑上。”
别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见四个比他手掌还大的沙袋时,愣了一下。
辜厌见人不动,提醒道:“手上脚上各绑上一个。”
别笙晃过神便听见了这番对他而言十分残酷的话,他张了张嘴,虚软着声音道:“可我本来就打不过辜叔,再绑上沙袋,恐怕动作更慢。”
辜厌只两个字:“去绑。”
别笙扁了一下嘴,想拒绝又不敢,只得不情不愿的迈开步子,慢吞吞将沙袋绑了上去。
“绑紧一些。”
过程中辜厌还要指导他。
别笙闷闷道:“知道了。”
将沙袋绑好之后,别笙耷着耳朵走到了辜厌面前。
辜厌看着耳朵一背一背的别笙,眼角流出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先去跑上十圈。”
别笙昨日·本就受了些伤,过了一夜伤处更是肿的肿、青的青,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道:“十圈……会不会……会不会太多了?”
辜厌略微想了一下,看着他道:“那你看二十圈多不多?”
别笙:“……”
他瘪着嘴,熄了话音,在辜厌平静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绑着沙袋委实难以习惯,那些沙袋简直跟千斤坠一样坠在了脚下,抬一下都要耗费许多的力气。
三圈过去,别笙的腿已经发抖了,他呼呼喘着气,额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往下落,流到眼睛里,涩的不行。
本想抬手抹一把汗,只怎么都抬不起来。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四个沙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步一步,到第四圈的时候双脚几乎抬都抬不起来,胸腔里的空气也被挤压殆尽。
坚持到第六圈时,当真是半点儿力气都没了。
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趴在地上时,别笙连疼都感受不到。
眼睛里混着汗渍和泪水,树影在他的世界里都是颠倒的。
他知道不消片刻辜厌肯定又会用那种冷冷的声调叫他起来,是以没等他说便攥着拳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接着朝前跑。
说是跑,比走其实快不了多少。
中间也免不了再摔下去。
可别笙想到巫庭在军中受的那些苦,想到他受的伤,便觉得自己这样实在算不得什么。
每每跌倒,总要爬起来。
等到十圈跑完时,他身上沾的都是土星子。
也顾不上拍,直接来到了辜厌面前,他呼着气道:“我……我跑完了。”
辜厌看着别笙那双漆黑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眼中笑意深了些,“打两遍拳我看看。”
别笙是很累很累的,他甚至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累的一天,可听到辜厌的要求还是去做了。
并且努力做的标准。
做完之后,依旧揖下一礼,“还请辜叔指教。”
辜厌思及他方才的动作,仍旧有许多破绽,但看得出来,昨天他说过的错处别笙已经尽力在改正了,他走上前,手掌放在别笙的肩膀道:“肩膀不能太过僵硬,你要把你的肩膀、你的手肘、你的掌腕指尖变得灵活无比,你要思考判断哪里是对方的薄弱,用你身体的任何部位破开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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