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衣袂在别笙的余光下转瞬便要消失,别笙脚下的步子顿住,取过食盒后跟了出去。
刚出阁楼,一阵浃着湿寒的冷风扑过来,叫他就忍不住拢了拢衣领,他小跑着跟上巫庭,唤了声“殿下”。
巫庭淡淡“嗯”了一声,没问他为什么跟上来,也没有赶他走。
待寻到避风的角落,巫庭蹲下身子将食盒放在地上,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食开始用饭。
行止随意,却不叫人觉得粗鄙。
廊庑本就昏昧,几缕天光错落,叫巫庭隐没在暗处的眉眼愈发沉寂。
别笙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免苍白,他看着巫庭碗中光秃秃的面条,又看了看自己碗中泛着油光的肉片,默默挑起一半浃在了巫庭碗里。
巫庭抬眼看他,黢黑的瞳孔看不见一丝光亮,让人无端想到了万仞之下的湖泊,因着没有日光照耀,成了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别笙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杏眼微睁,抱着碗僵在那里。
巫庭问道:“你做什么?”
别笙嗫着嘴,解释道:“这个肉片太腻了,我不爱吃。”
他双手乖乖捧着碗,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带着怯意望向巫庭,叫他方才生出的戾气消弭了些许。
他凝视着他良久,而后缓缓道:“是吗?”
别笙虽然不舍,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巫庭见他口不对心的模样,心底忽而生出了一点别的心思,他将碗放到了别笙面前,示意道:“既然不爱吃,那就都给我吧!”
别笙看着伸到面前的碗,嘴角下意识撇起,有些不情愿的模样,可自己说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迟疑片刻,慢吞吞的把肉片浃了过去。
巫庭见他委屈的眉毛都耷拉起来了,眼底藏了一抹笑意,胸中戾气无声散去。
别笙却是气的浃起一大筷子面。
刚送进嘴里,就被烫的吸了一大口气,他放下碗筷,开始不停的给自己扇风。
巫庭见他疼的眼眶红红的模样,提醒道:“实在烫了,可以把面吐出来。”
别笙做不出这种吃了又吐的事,他摇了摇头,停了好一会儿,才把面咽了下去。
一口面吃完,别笙开始不停地往外呼呼吹气,被烫到的嘴唇红的不像话。
从巫庭的位置望过去,还能看到一截舌尖,绯红的舌尖沾着一滴口涎,牡丹滴露一般娇艳。
巫庭意识到脑子里的想法之后,愣了一下,片刻后垂下眼帘。
别笙却是半点不知巫庭的想法,他抬手摸了摸疼的发颤的嘴唇,不出意外摸到了一个小水泡。
他往前挪了两步,微微张口道:“殿下,你帮我看看这个水泡严重吗?”
眼见一张芙蓉面凑到面前,巫庭不得不放下筷子,他并未在那张唇上流连多久,一扫而过便答了他,“回去挑破再涂些药就好。”
别笙听到要把水泡挑破,一张小脸皱的紧紧的,“我不敢。”
巫庭把他的脸推到一边,不与他多言。
别笙只能泄气的小口吃面。
傍晚,学宫下学后。
别笙撑伞离开。
走到半路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伞面塌下一块。
别笙抬头望着裂痕斑斑的伞骨,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步子加快,开始朝宫门跑去。
然而伞骨折断的速度委实太快,不过盏茶时间,他的衣裳就湿了大半,冰冷的雨水从肩头滑下,透着刺骨的凉。
等在宫外的十九见自家少爷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忙从马车上跳下,撑着伞将人扶上马车。
待进了车厢,又伺候着换下衣袍,“少爷等会儿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回府之后再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十九瞥了一眼扔在角落里的桐伞,忍不住埋怨道:“府中准备的桐伞怎么如此不结实,等回头我定要禀了夫人。”
“伞是我没注意弄坏的,”别笙心知此事的源头是谁,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他忆起巫羽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眉间饧涩。
十九这才按下了想法。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后院停下。
别笙带人朝着涌兰苑而去。
刚进别母的院子,便有婢子将他迎了进去。
别母原是在那里坐着,见别笙挑开绣帘进来,连忙起身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人衣裳湿了不少,立时就要打发他下去换衣裳。
别笙乖乖站着任别母动作,等她说完之后才道:“只是衣摆沾湿了些,不碍什么。”
别母只当没听见,她回头看向身边的胧烟、胧雾,“将备在这里的外袍给少爷取过来,再吩咐膳房送一碗姜汤,另外把铜炉、脚炉也给备上。”
“是,夫人。”
别笙听她这一连串的吩咐,抱着别母的胳膊道:“母亲费心了。”
别母听他说话时遮不住的鼻音,点了点他的额头,“昨日雨下的那么大,出去时也不仔细多添些衣裳,我瞧着你屋子里的那些丫鬟是越发懒怠了。”
别笙笑着道:“孩儿昨日出去时还未下雨,哪里怪的上丫鬟。”
别母嗔他一眼,又提到了另一件事,“昨日是镇国将军府的人过来报的信,府上已经送过谢礼了,你下次去了学宫记得好好谢谢夏家那个公子。”
别笙点点头,“都听母亲的。”
别母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别父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子里与往日不同的温度,他看着别笙脚下的铜炉以及角落里燃着的炭盆,只觉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受了点寒,慢慢休养便好,怎么还燃上炭了?”
未免太过娇惯。
别母瞥他一眼,直接拆穿道:“也不知昨晚上是谁翻来覆去的半夜不睡觉。”
别父咳了咳,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在儿子面前一直是个严父形象,骤然被揭了短,顿时听不下去了,嘴硬道:“我那分明是忧心国事。”
别母抬起绫罗小扇遮住唇边浅笑,也不与他争辩,“老爷说是便是吧!”
别父被噎了一下。
别笙坐在一旁捧着姜汤看两人斗嘴,抿唇笑的开心。
用过晚膳之后,别母不放心的传了府医过来给他切脉,听人说没有大碍,这才放了别笙回去。
——
第8章 殿前香(八)
别笙记挂着功课,甫一回到扶风院便钻进了书房,直至月色迁延到院中零落的枝丫。
月屏揭开门帘,捧着盥洗之物走到屏风后放下,她在房间内环视一周未见到别笙,稍加思虑后转身去了小书房,果然见自家少爷正在埋头做功课。
她唇边落了笑,道:“少爷,天色已有些晚了,不若先歇息吧。”
别笙听到侍女的声音,两条眉毛揪到了中间,却是伏在案边并未抬头,“明日先生要考校功课,我再看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再来叫我吧!”
记忆中原主每次考不好都会被别父罚抄书,别笙摸了摸指尖的茧子,挑挑灯芯接着看了下去。
月屏见他态度坚定,便也不再多劝。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月屏站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少爷,该歇息了。”
别笙掩唇打了个呵欠,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道:“我再看一小会儿。”
月屏这次却是没有再由着他,道:“少爷如今如此上进,无论是老爷还是夫人,都不免欣慰,只是……”
说着话音一转,忧虑道:“少爷如今刚经了寒气,若睡得晚了叫夫人知道,恐……。”
月屏话未说完,别笙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别母对他可谓溺爱,若叫她知晓自己如此不爱惜身体,必是要好好念叨一番的,且月屏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也免不了一番惩戒。
想到这里,别笙翻书的动作顿住,他看向神色为难的侍女,默默合上了书,道:“我想休息了。”
月屏在门外笑了笑。
这一天睡着的时候,别笙心中满怀不安,晚上还做了个被打手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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