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思堂后,别笙走到后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无人的空位,心下生出了一点骤雨初歇后的寒意。
从前总是想:既然来到这里了,那原身做过的事情总要去承担,因此面对巫庭,不觉间就带了一份讨好,生怕走向那样凄惨的结局。
可有些人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手心碰一碰都觉得凉,何况把自己的心贴上去。
别笙垂下眼睑,眉间笼了一股子化不开的愁郁,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今日要讲的书取出。
不多时,旁边有人坐了下去。
连着很淡的霜寒之气。
别笙将手拢在袖中,再不叫巫庭分去他一点视线。
上首的先生讲着《春秋》,论古而谈今,颇为跌宕纵横。
巫庭手下的书,却是半天没有翻动。
脑中尽是别笙眼眸晶亮地望着他、似将他当做了唯一指望的模样。
明知自己做出的决定再正确不过,胸中却无法抑制的生出了一种冰冷又尖锐的想法。
别笙现在应是后悔留在他身边做伴读了吧?
他与夏元淳交好是不是早已为自己寻好了退路?
他揣测着别笙的想法,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其他,一时间杂乱纷沓。
一旁的别笙不似往常一般,偶尔弄出一些小动作引巫庭说话,他拾起笔将不理解的地方作上标记,准备回家后请教别父。
巫庭的心却因为别笙的行为提了起来。
他记得,别笙往日总爱在他看书时抱着问题巴巴的来问他。
总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听懂后又是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笑着问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巫庭想,别笙这样笨,该会向他讨教吧!
届时他……待他包容一些。
别笙半点不知巫庭在想什么,他认认真真听先生讲着课,偶尔出神的时候会想还要不要接着在学宫待下去。
京都这样大,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讲学的地方,他在学宫受了委屈,父亲总不会置之不理。
至于巫庭,于他而言,他这个伴读……恐怕没有那样重要。
一个上午,别笙一句话都没有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讨教功课的事。
巫庭等的唇角渐渐绷紧。
待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他特意走的慢了一些,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只别笙也不怎么在意,他收拾了桌子后独自去了归粟阁用饭。
巫庭眼见别笙从他身旁走过,连稍微停留一下都不曾。
他脚下顿住,想要说些什么,喉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随人流走着,极有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
踏入归粟阁后,别笙不再去外面与巫庭一起,而是在阁中寻了一出不起眼的位置,端着饭食坐了过去。
只刚吃一口粟米,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摸了摸唇上的伤口,忍不住叹出一口气,心道:吃东西好疼啊!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夏元淳端着午食坐到了他身边。
别笙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夏元淳往他碗中看去,见饭菜没动多少,问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别笙好歹顾及着夏元淳说要为他想办法的事,因此也没有当没听见,只稍带了些敷衍,“是有一些。”
夏元淳道:“我取的菜与你不一样,要不要分你一些?”
别笙原就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偏夏元淳话说个没完,此刻已是被他问的有些烦了,语气不由也带出来一些,“我不要。”
夏元淳因着家世与能力,哪怕在学宫也是无人敢得罪的,且大多数人都愿意同他交好,哪里会有人这样冷待他。
何况他这样的人,本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本欲甩袖离开,抬步之际却看到了别笙唇上那道深入肉里的红痕。
他见别笙筷子没怎么动,思绪微转便明了他用不进饭食的原因,他看着别笙孤伶伶的身影,心下那股子气忽而又散了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着朝着取饭的地方走去。
约莫半刻钟过去,方提着食盒回来。
他打开盒盖,笑着同别笙道:“这是银耳燕盏炖的粥,极为软烂,凉一凉便可以喝了,嘴唇也不会痛。”
别笙这才看他,他捏着手中的木箸道:“你方才去取这个了?”
夏元淳“嗯”了一声,接着道:“你吃的这样少,下午又是在御场上课,怕是支撑不住。”
别笙闻言捏紧了木箸,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夏元淳不愿意为了他同一个风头正劲的皇子对上,他是理解的,可偏偏事了之后又说要帮他,现下怕他用不下饭还特意给他要了这样一碗汤来。
人怎么能这样反复无常?
别笙看着眼前的瓷碗,神色复杂的道了谢。
夏元淳摆了摆手,笑的眉目舒朗,“只笙哥儿不要怪我今日没有为你说话就好。”
别笙闻言,手下的汤顿时有些喝不下去了,只他实在不想再同夏元淳掰扯,扯扯嘴唇应了声“好”。
夏元淳大概不明白有人惯会口是心非的,因此听别笙这样说心头的石头便也落了地。
约莫盏茶过去,夏元淳的饭已经吃完了,别笙还在一勺一勺的舀着汤。
猩红的舌尖微卷,粘稠的银耳便滚入了唇舌之间。
夏元淳本想提醒别笙快些吃的,可看到这一幕,舌头忽的打了结。
忘了方才要说些什么。
第24章 殿前香(二十四)
别笙用的慢,又是半晌过去,才搁了勺,“走吧。”
夏元淳神思不属的应了一声,余光瞥见别笙丰润的唇,上面还沾了点拉丝的银耳,叫他鬼使神差的凑近了一些。
别笙见夏元淳忽然朝他挨过来,有些不适应,推了推他的胳膊,蹙着眉尖儿道:“你做什么?”
夏元淳今日着的是深色衣裳,别笙的手放上去,当真是雪腻的白,他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我瞧你唇上还有东西没有擦净。”
别笙退后一些,伸出舌尖舔了舔,带了点沾湿的水意。
“还有吗?”
他这样问。
夏元淳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摇了头。
直到两人踏出门槛,经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的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想到方才的失态,夏元淳胸中不禁嬴荡了一股羞愧之意,连带着手脚都局促了起来。
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时,别笙脚下却慢了一步。
与对面走来的人目光相错。
巫庭凝视着他,良久后眼帘垂下。
别笙心下颤了颤,咬唇之际,猝不及防痛的“嘶”了一声。
这声音细的紧,直似响尾蛇的尾巴尖窜进了两人耳朵。
夏元淳这才注意到巫庭的存在,他低头看着方才还与他并排的别笙如今已是落后一步,脸上神色不由冷了冷。
别笙没在意夏元淳的想法,他看到巫庭,掩在袖中的手指掐了掐掌心,快步穿过了长廊。
巫庭则是掀开袍角,将用过的食盒放回了位置。
巫羽坐在高处,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一旁的韦臣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下不由生出了些想法,只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道了一句:“六殿下可是厌憎别笙?”
巫羽闻言,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我怎么不知我有这般想法?”
语气轻缓,却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阴冷,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伴读,态度也同样轻慢。
韦臣讷讷,正要描补一二,就听巫羽的唇间溢出一声笑来,“不过是个玩意儿,如何谈的上厌憎?”
话音刚尽,便起身离开了。
韦臣仔细揣摩着巫羽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眸中若有所思。
下午的课在御场,未正时分所有人都要在过了西门不远的济云亭集合。
御为君子六艺之一,故而缙绅贵介之家大都会安排族中子弟学习,授课的先生也知道这一点,故而讲了要点并演示一遍后便叫他们自行练习了。
若是有人懒怠,只在亭中坐上一个下午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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