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垂首行礼,他先是看了眼旁边眉眼疏淡的巫庭,见他没有多言,便顺从的坐到了绾妃下首,拱手道:“多谢娘娘垂爱。”
绾妃却是嗔了别笙一眼,“往日同你说过,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怎的今日又拘谨起来了?”
别笙坐在掉了漆的硬木灯挂椅上,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一副乖巧端正的模样,“并非拘谨,只是近来正好学到礼的部分,圣贤教导人无礼,无以立,思及从前轻浮之举,心中唯觉羞愧,还请娘娘勿怪才是。”
“自然不怪,”绾妃看着别笙认真解释的模样,心中更添两分喜爱,她看向闷葫芦一样的儿子,柔声道:“笙哥儿来含章殿,想必是寻你有事,你们一道出去说说话吧!”
别笙闻言望向巫庭。
恰逢巫庭抬眼,两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一人冷淡,一人含温。
片刻的交错后,又各自移开。
巫庭应下之后,带着别笙离开了含章殿。
两人沿着白石甬路走到避荫处停下。
此刻不在母妃面前,巫庭周身气息愈发摄人,他望着墙根处的两三拢莎草,隐没在树荫下的眉目多了两分锐利。
别笙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想象的出其中冷淡,掩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而后从巫庭身后走到身前,轻轻唤了声“殿下”。
巫庭问道:“何事?”
“我有一句话不懂,想要请教殿下,不知殿下能否教我?” 别笙仰起头,一双杏眼微微睁大,映着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无辜之态。
像犯了错的猫儿过来讨饶一般。
巫庭心中这样想着。
“什么话?”
别笙听着他漫不经意的声调,眼睫微垂,“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这是在询问今日的事能否揭过?
巫庭眸光顿住,他看向耷拉着眼皮的别笙,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别笙站在那里,听着他不知是嘲笑还是讥讽的笑,自觉难堪,脸上渐渐染了红。
巫庭见他神态变化,慢慢从树荫下走到别笙身边,语气带着些寡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罢了,何错之有?”
“宫门快落钥了,笙哥儿还是早些离宫为好。”
语罢径自转身回殿。
别笙望着将欲西垂的金乌,慢吞吞的挪动步子,踏出了萧索的冷宫。
他沿着宫墙慢慢揣摩方才在含章殿内的一切,确定言行没有错漏之处,这才放下一颗心。
待出了宫门,府中准备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了。
等人的小厮见自家少爷出来,担忧的神情稍减,而后忙不迭的从车辕上跳下相迎,“奴才在外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少爷了。”
别笙道:“我与五殿下下学后,多说了会儿话,耽搁了。”
十九边扶着别笙上马车,边道:“马车暗格里有夫人准备的果子点心,少爷若是饿了,可以先垫一垫。”
别笙淡声应了,他躬身走入车厢,在矮几旁坐下,淡淡的松香自金猊铜制兽炉中漫出,熏得人神思惝恍。
不知不觉间,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他的姿势逐渐由坐改卧,慢慢陷入了浅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别笙被十九叫醒。
他的意识还有些不清,怔怔望着马车轩盖,生出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十九见别笙痴愣,只以为人睡迷糊了,他倒了杯茶捧到别笙面前,“少爷刚醒,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别笙看着眼前玉白的茶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撑着褥子坐起,接过杯子浅浅啜了两口,“走吧,下去。”
“是。”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府,别笙循着往日记忆,先去书房拜见了父亲,后父子俩一道回主院陪母亲用膳。
因着别笙今日回的晚了,别母见了儿子,忍不住拉着他的手细细询问,别笙将受伤的那只手掩下,没让别母发现。
别父见自己被忽略,忍不住道:“宫中不过进学而已,总不会出什么事,哪里用得着这般殷切?”
别母听闻这话,撩起眼皮瞪了别父一眼,“宫中皆是龙子皇孙,稚奴不过侍郎之子,跟着的主子又……”
说着叹了一口气,“只怕我儿受了欺辱你都不知道。”
别笙见别母情绪低落下来,连忙上前宽慰:“哪有母亲想的那般严重,一来学宫是进学之所,二来陛下每隔几日便会到学宫看看,宫中的几位殿下都是有分寸的。”
别母听了这话,心上那股郁气总算散去一些,她拍了拍别笙的手背,“还是我儿贴心。”
膳后,因着天色已晚,别笙不好在母亲院中多待,便回了自己的扶风院。
待帐幔垂下,别笙才揉了揉额角,稍松了些心神,而后阖上双眼,在脑海中复盘那本小说中还记得的部分。
只是到底劳神了一天,此刻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意识逐渐模糊,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3章 殿前香(三)
翌日。
“二少爷,该去学宫了。”
一阵柔和的女子声音入耳,吵醒了尚窝在被褥中酣眠的别笙。
他用下巴的蹭了蹭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哑着嗓子问:“几时了?”
“还差三刻到卯时,”月屏见人醒了,挑起绘有如意祥云纹的帐幔挂在细细的金钩上。
别笙拥着锦被半探出头,透过窗子望了一眼乌青青的天幕,两条眉毛无意识的揪在了一起。
月屏见自家少爷久久不动,忍不住轻声催促。
别笙看向捧衣侍立一旁的婢子,按下心中的抗拒,揽衣推枕。
刚出被子,空气中的凉意便贴上了皮肤,叫他瞬间想缩回被子里。
月屏注意到他的动静,连忙为他披上熏好的衣裳,“今日正是白露,暑气消散,水土湿气凝结,往后便要冷燥起来了,少爷在宫中没个贴心人伺候,还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别笙动作被拦住,只能点头应下,待穿过衣裳,挂上双鱼佩,复绕向彩绘漆金屏风旁,行盥洗之事。
早已等在木架旁边的月萦将浸湿的巾帕递过去,等他净面后,又取来一盒面脂揭开,柔声道:“今日天燥,二少爷抹一些在脸上、颈上,出府后不至于叫风吹了难受。”
别笙看着瓷盒中柔腻雪白的脂膏,不大想抹,便也没有应声。
月萦瞧出了自家少爷的不情愿,只抿唇笑道:“夫人心疼少爷,一早便派人过来嘱咐要给少爷用上这面脂,怕少爷又像去年那般,被风吹得难受。”
别笙不愿拂了别母的心意,遂刮取面脂在脸上、颈上匀开。
待用过饭食,别笙带着十九出了府。
十九看着阴沉沉的天色,道:“少爷,我瞧着这天儿,像是要下雨了,马车上没有备伞,可要我回去取一把?”
别笙抬头,天际乌云霭霭,似要载着重重雨幕倾下,确是落雨前的征兆,想到手上的伤口,添了一句:“好,除了取伞,你回去再取一盒金疮药来。”
十九不知别笙要金疮药做什么用,却也不会过问主子的事,“是。”
取来药后,马车自府门缓缓驶出。
才行至半路,大雨便迫不及待的倾泻而下,遮住了两丈之外的视线,急骤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轩盖上,听的人心里发慌。
倚在厢壁的别笙静静听着,不多时眼皮子便耷拉了下去,手中握着盛了金疮药的宣窑瓷盒,也没来得及打开。
半个时辰后,宫门到了。
十九的身上几乎全湿,他看着没有歇下迹象的骤雨,犹豫道:“少爷,雨还没有停,不如等一等再进去吧!”
别笙没理十九的话,他矮身从马车中钻出,跳了下去,溅起的雨水沾湿了袍角,洇出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不必了,你回去吧!”
他撑开油纸伞,朝着宫门跑去。
十九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少爷”,就见人影已经入了宫门,他没办法,只能架着马车先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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