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峤拢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短短的时间内胸中几经回转,最终还是没有纠缠,他捏着袖中的书册,取出奉上,而后垂眸道:“这是先生今日讲的内容与布置的功课,我知公子看重课业,便自作主张记了些笔记,若公子有意可取度翻看。”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听到耳朵里原是很舒服的。
只辜厌面上仍是淡淡,他不是怜悯心过剩的懵懂少年,见过很多的人,也经历过很多的事,自然清楚这世上大部分的殷勤都是有目的的,更不要提还是在这等冷风中等待许久的殷勤。
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册以及少年诚恳的面色,辜厌连思虑都没有便给拒了,“此物也可等到明日予他。”
容峤闻言愣一下,过了会儿才回过神道了声“好。”
而后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行。
辜厌轻轻颔首,随着人流没入了熙攘的长街。
容峤站在后面盯着对方的身影,眉间翳郁横生。
第149章 燕脂雪(四十九)
到这个时候, 屋子外面的那颗树已经不剩什么叶子了。
远远瞧着,孤零胜旧。
辜厌拎着藤筐走到堂前的阶下, 晃了晃。
半天不见动静。
想到方才自筐里传出的小动静, 直接揭开了罩在筐上的袍子。
蓦然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看见他后还在不知收敛的转来转去,顾盼之间颇为灵动,倏然那么仰头一笑,更觉碧荫影里, 柳畔潮生。
“什么时候醒的?”
辜厌侧身问。
别笙闻言面上的笑僵了僵, 他“唔”了一声, 低下头吞吞吐吐的道:“回城……不久。”
辜厌放平了声调, “不久是多久?”
别笙扶着藤筐边缘, 不想回答。
辜厌敲了敲栏杆, 无声催促。
别笙只得犹豫着开了口:“就……你拒绝收下那本书册的时候。”
辜厌捻在身侧的指节微落, 没什么意义的“嗯”了一声, 接着又道:“醒了怎么不说话?”
“原是要起来的, 只是……”别笙说到一半,略微停了一下, 组织了一下措辞, 才接着道:“只是辜叔已经拒绝了他,我总不好再去拆台。”
若他在辜厌开口之前就醒, 自然可以顺势接下, 只他醒的太晚,那时候再开口势必三个人都尴尬。
他说到这里,又添了句, “容峤那里我之后再同他解释。”
辜厌瞧着别笙一副两边都顾及到了的样子, 眉梢轻皱,他本不欲多管闲事, 只到底不愿别笙无端受人利用,“你可有想过别人为何大冷天的去城门口等你?”
别笙思虑之后给出了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不回来没人给他发工钱?”
辜厌:“……”
他闭了闭眼,没再试图引他开窍。
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别笙看着辜厌逐渐走远的背影,还有些没明白过来他是怎么了,但还是叫住了人,“辜叔。”
辜厌以为他是想清楚了,脚下顿住,但没有回头,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别笙见他停下来了,松了口气道:“我腿麻了,能不能……回来拉我一下?”
辜厌闻言霎时回了头,冷飕飕的看他一眼,“让小厮帮你。”
迎着对方不善的视线,别笙顿时不敢说话了。
最后也还是没喊小厮,自己按着腿揉了许久,才挣扎着从筐里爬了出来。
出来后,稍微用了些饭填了肚子,才坐着马车去了容峤住的那条巷子。
马车停在巷口,别笙推开窗子往里看了眼,忽然想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容峤到底在哪儿住,他吹了会儿冷风,想了半天才想出个笨方法,关上窗揭开厚厚的软帘,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否有个叫容峤的人,若是有你就跟他说有个叫别笙的来找他。”
赶车的不是什么老把式,尚没成家,手上银钱凑手时也会来这里寻相熟的姑娘,是以对此处还算有些了解,听别笙这样说忙“哎”了声。
别笙坐在马车上揣着暖炉等待。
小半个时辰过去,赶车的把式还没有回来,就在别笙以为自己今日见不到人的时候,车厢被叩响了。
“公子,人找着了。”
别笙忙将手炉搁在一边,揭开软帘看了过去。
外面站着的果不其然正是容峤,他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身上仍是那身旧衣裳。
车夫在别笙看过来的时候不忘给自己表功,“也是赶巧了,我进去打听的时候正正遇上这位小公子母亲身边的侍女,这才顺利带了人出来。”
别笙听着他这番自表,从荷包中取出些许银钱递了过去,并不很多,但对于车夫来说是尽够了,他憨笑着双手接下,躬身作礼上了车辕。
别笙则是拉着容峤的手进了车厢,触手冰冷,甚至指节之间还有些开裂,像是要生冻疮。
别笙看着他身上依旧单薄的衣裳,没说什么,只是又将手炉直接塞进了容峤怀里,“辜叔回去告诉我今日在城门碰见你了,说是有先生讲的笔记,可以借我看看吗?”
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着征询之意。
容峤看着他这副姿态,想起了辜厌在城门时说的那番话,敛下眸中难堪,从袖中取出了书册。
别笙接过之后翻开看了看,“记的好详细,我在堂上听也不一定能全都记下的。”
容峤听着别笙的夸赞,情绪总算没有那么紧绷了,低低道:“对哥哥有用就好。”
别笙趴在小几上又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了几本先生在学舍中曾提到的书,“这些你拿回去看。”
容峤看着自己从前求知若渴的一摞书册,没有动作,只是问:“……为什么给我?”
“你不是爱看书吗?”
别笙支着脑袋,话音落得自然。
他虽然不聪明,但在人情世故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明知道容峤的处境,知道他需要一条通向科举的登天梯,却只是给予口头上的安慰,别笙不觉得这是朋友该做的事。
他已将容峤当成了朋友,便不愿叫他难堪,城门处装睡是这样,现在腾出时间给他送书自然也是如此。
容峤看着面前的三本书,手指往回缩了一下,只觉得这比手中的暖炉还要烫人一些。
第150章 燕脂雪(五十)
别笙见他不说话, 手肘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
容峤一时不察,被他撞的往旁边一歪, 他扶住手边描了缠枝宝相莲花的淡青色引枕, 偏目看去,眼睛里透着淡淡的疑惑。
别笙单手支颐看他,“你不收下吗?”
容峤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并不是个嘴拙的人, 也并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性子,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在红楼里是活不好的, 他手中的筹码太少, 获得的爱太干涸, 想要得到什么, 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更大, 久而久之, 冷漠自私便逐渐刻入了骨子里, “为什么给我?”
为什么——这样的问话,本就带着潜藏的目的性。
别笙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 闻言也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问:“你都没有朋友的吗?”
容峤:“……”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 但搁到容峤身上,到底有些戳心, 他虽在学舍求学, 但细算下来,连说的上话的人都少,何况朋友。
是以半晌无言。
别笙许是从这样的沉默中了解到了什么, 没再试图挑起这个话题, 转而道:“昨天辜叔本打算带我去燕山,但因着我骑马伤了腿, 到山脚时就不成行了,没法子只得休息了一晚后原路折返回来,辜叔还编了个藤筐给我,我也跟着学着编了一个小筐子,想着回来时送你,等明日我们一起读书时你可以顺道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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