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老老实实道:“二三十两。”
那就是几乎将全部的银钱都给他了。
巫庭看着这方巴掌大的盒子,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一点热,也有点软。
他扶住自己的额头,想说什么喉中却有些梗,拢共就这么一点儿银钱,还分了将近十之八九给他,“还够不够用?”
“够的,”别笙掰着手指跟他算,“我平日也不买什么东西,笔墨纸砚、衣食住行都有母亲操持,没什么要用银钱的地方。”
巫庭眼底波澜内敛,“方才不是说要画竹子么,过来,我教你。”
别笙闻言忙将盒子放下,转到了书案后面。
巫庭没有让别笙直接上手,而是先问了他:“你以为画竹最重要的是什么?”
别笙垂目思索了下,道:“世人都说百节长青之竹,想来应当是它的那一段傲骨。”
“只有一半,”巫庭铺开一张宣纸,“竹有君子之德,亦有大王之雄,虚怀若谷更不乏筋骨,所以画竹时,既不可过于刚直,也不能过于弯折。”
他说着已蘸了墨宕开一笔。
第64章 殿前香(六十四)
枯瘦相生, 绵延生动。
“生叶时虚起,秋竹崷崒, 秋风冷峭, 便不可有柔而垂婉之态。”
他的笔落的劲利,不曾有半分迟疑。
这之后又转用淡墨添了三两枝远竹。
运笔一蹴而就,不见滞塞,巫庭画完后搁下了笔, 他偏头看向别笙, 神态带着些许放松, “可看出几分来?”
别笙的眼睛在巫庭作画时眨也没敢眨, 小脸也绷的紧紧的, 完全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他抿着嘴巴, 很保守的说:“一点点。”
巫庭听着别笙的话, 以为他是自谦, 是以退到一边,让出来个位子给别笙, “那你试试。”
别笙肃着小脸“嗯”了一声, 他走到书案正中,先将巫庭方才用过的那张宣纸揭起, 挂到一旁晾干, 而后又用白玉镇尺将新纸压好,待一切准备停当了,才提笔。
蘸墨之后, 深吸口气, 学着巫庭的模样从上往下一气呵成画完了竹体。
架势倒是摆的有模有样,只巫庭看着纸上墨迹交杂的竹体, 面上的闲散之态去了一些。
别笙一心专注在眼前的画上,也就没怎么注意巫庭的脸色,他画完了竹体之后,开始琢枝叶。
巫庭看着看着,唇角逐渐压平,他瞥了一眼俱是往下耷拉的竹叶,又看了一眼别笙满心投入的模样,指腹在案上摩擦了一下。
到底没吭声儿。
小半个时辰后,别笙终于停了笔,他长舒出一口气,将湖笔搁下,“殿下,你看我这竹子画的如何?”
巫庭:“……”
说真的,并不如何。
只能看出来,对方听懂的的确只有一点点。
但瞧着别笙鼻尖隐隐浮出的细汗,思量再三,还是没有直接道出了画中不妥之处,而是尽量委婉道:“竹体讲究一个墨色匀亭,你的手不稳,这里有些浓淡不均了。”
说完又道:“之后每日练习大字时多加十张。”
别笙听到功课又多了,心尖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但还是咬咬牙应承下来了,“好。”
巫庭接着道:“方才我说竹体不可过于刚直亦不可过于弯折的意思旨在自然,而不是叫你往偏斜去画。”
别笙看着自己歪到一边的竹子,羞愧的低下了头。
“另外你何时见过竹子的枝叶都是往下垂的?”
别笙叫他训的头更低了。
巫庭看着别笙越发往下的脑袋,打住话头没接着往下说,他停了停将话音缓和下来,“院中既然有竹,平日不妨常去观察一二。”
“嗯……我会看的,”别笙说着抬目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他手指藏在袖中捏紧,张了张口,低声道:“殿下,我是不是叫你失望了?”
巫庭看着宣纸上画的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的墨竹,站在那一时没说话,只转眼间瞟见那只黄杨木的盒子,心里到底塌下一点,“没有。”
他走到别笙身后道:“再教你一遍。”
别笙看着巫庭几乎是要手把手教他的架势,有些无措,但也不敢大意,忙凝神去听。
巫庭握住别笙的手,一点一点跟他讲解墨竹的画法,从运笔到走势、再到如何点苔,再是细致也没有的了。
别笙的身高要比巫庭低一些,两人这样前后交叠,叫他整个脊背都倚靠在了他身上,远远瞧着跟嵌进身后那人的怀里了一般。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灼在耳后,叫别笙忍不住躲了一下。
巫庭垂目看他一眼,道:“专心。”
别笙轻咬了下唇,“嗯。”
他往前一些,刻意让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不至于让巫庭影响了他。
动作间披在肩上的发略微散开,若隐若现的露出点儿莹白。
别笙的动作这样明显,巫庭哪里会注意不到,莫名的,这样退避的动作让他有些不悦。
低头看着别笙纤细柔嫩的颈,依稀能嗅出不知是发上还是骨肉里透出的漫漫软香。
几乎是诱着人把鼻尖凑上去。
巫庭喉咙动了动,脑海中明明是克制的想法,却是不觉间往前倾了倾身。
贴近了别笙的微微弓起的后背。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别笙身子轻轻颤了颤,握着翠玉笔管的手也跟着有些不稳,“殿……殿下。”
巫庭“嗯”了一声,声音却有些低,“怎么了?”
别笙感受着身后袭来的烫人温度,脊背骤然生出了一片一片的战栗,他小声问:“殿下不接着教吗?”
巫庭看着别笙熏了粉的后颈,包着别笙手掌的力道紧了紧,“现在教。”
他将别笙萦在怀中,挨的几乎有些过于近了,夹着隐晦的厮磨。
别笙躲无可躲,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听他说。
勉强将要讲的东西说完了,巫庭才退开,“大概便是这些了,平素多练,不要懈怠。”
那股子烫人的温度离开之后,别笙脊背不可抑制的冷了一下,同时心下也松了口气。
听完巫庭的话后,他握着笔道:“我知道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嘛。”
从前巫庭也觉得别笙笨,可现如今听他自己说,心里却生出了点儿不舒服来,他淡声道:“我不收笨徒弟的。”
别笙“哦”了一声,声音很低。
带着点儿失落。
巫庭看他压根儿就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怎么这样都听不懂?”
别笙被巫庭猝不及防的动作弄的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耳朵尖又热了,他小声道:“殿下不是嫌弃我笨吗?”
巫庭看他垂着头不自信的模样,声音少有的温和,“你都叫我先生了,我何时有否认过?”
别笙抬目,正好撞进巫庭琥珀色的眸子中,里面噙着点儿笑,带着春风拂波的清淡柔和。
他指尖撑在书案,忽然明白过来巫庭话中暗藏的宽慰,“谢谢殿下。”
巫庭没就着这个说下去,“既如此,我便回宫了。”
别笙仰头看他,下意识的扯住了他的衣裳,“殿下要走了吗?”
巫庭看着别笙的动作,轻笑一声,“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别笙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
巫庭道:“有还是没有?”
“有。”
巫庭站在那里等他问。
别笙指尖儿叠着,问他:“已经快过午时了,殿下饿不饿?”
这哪里算得上问题,分明就是挽留的话,巫庭看着别笙一直没松的手,没能抑制住笑了出来,“是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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