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之风凛冽夺人, 才出屋门别笙就忍不住将衣裳拢紧了些。
巫庭回头看他一眼, 道:“可是想回去了?”
话音淡淡, 偏话中人才能觉出其中锋利。
别笙抬目看过去, 目光落在他萧疏的眉眼,扶着门框的手略微收紧, “殿下教我人无信不足以立于世, 这是不信自己的学生吗?”
巫庭闻言眸中几不可查的划过一丝笑意,“跟上。”
别笙搓了搓泛凉的手指, 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了稍宽敞些的地方, 巫庭叫别笙先绕着院子跑上几回,“等身子活络开了回来扎马步,学武需得循序渐进, 今日便先扎一刻钟。”
别笙绷着小脸点了点头, 也不反驳,迎着袭人的风便跑了出去。
巫庭则在一旁练剑。
才开始跑时, 并不觉得有多累,只一刻钟过去,身上便渐渐发了汗,气息也有些乱了。
别笙呼呼喘着气,即便不适也不愿停下,不过盏茶时间,便觉口中有锈意生出。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别笙也会想停下来又怎么样呢?
左不过遇到险境时仍被护在身后。
可是只这样一想,便已觉得十分难过了。
他更想要与巫庭一起面对,而不是时时刻刻被保护、被不由衷的抛下。
许是这一股子心气撑着,不觉间,别笙跑完了多个来回。
等巫庭说停下的时候,累的几乎要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
只在他瘫软下去之前,巫庭回剑入鞘,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人,他握住别笙的肩膀道:“沿着院子走一走,慢慢平复气血。”
别笙张了张口,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他抓住巫庭的胳膊,勉强借力站了起来。
等到走完回来,巫庭稍微让人歇了一会儿,便开始教别笙扎马步。
“双脚分开,气沉丹田,双手环抱。”
别笙顺着他说的话去做,只是一往下沉就要摔。
他皮肤本就薄,又养的娇贵,这样摔个一两次委实难忍。
巫庭原想叫他歇会儿,别笙摇了摇头,尽管眼底有水色漫出,却仍是道:“殿下教我吧,我能学会的。”
巫庭看着别笙灰头土脸的样子,胸中忽而凝了些涩意,他想自己若是不将他带到这里,那么别笙便是在京都里不知愁的小公子,近处鲜花着锦,远处一脉青黛,想来一生都不必经历这般的苦楚。
只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盘桓须臾,便杳无踪迹了。
别笙既然在这里了,那便是天意在他这边,何必再去思虑无关紧要之事。
巫庭走过去,亲自帮别笙纠正姿势,“往下沉的时候,不要故意往下蹲,而是要将气缓缓聚落于丹田。”
别笙慢慢调整气息。
许久之后,才慢慢掌握到一点诀窍。
巫庭看他渐入佳境,便也慢慢放开了手。
一刻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于浑身酸痛的别笙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到最后几乎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等巫庭说可以了的时候,别笙已是彻底站不住了。
巫庭忙上前把人扶住,他也知道别笙此时走不得,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别笙窝在巫庭的怀里,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巫庭脚步顿住,垂眸看他,道:“今日做的很好。”
别笙本来都已经忍住了,可是听到巫庭肯定的话,明明该笑的,可眼中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真的吗?”
巫庭看着别笙被水色浸透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别笙眼泪落得更凶,“殿下不要骗我。”
第108章 燕脂雪(八)
他无力的仰着头, 泪水沿着脖颈洇下,姿态不能说不狼狈。
可偏是这般, 叫巫庭的心肠不觉塌下几分, “不会。”
将别笙搁到榻上之后,掌心覆住了他的眼睛。
别笙睫羽轻颤,眨眼间便叫对方的掌心卷上一点温热,他握住覆在眼睛上的指尖, “殿下?”
巫庭敛眸道:“还困不困?”
别笙倚在枕畔, 摇了摇头。
巫庭看着别笙神色萎靡的模样, 知道此刻是读不成书了, 是以同他道:“那便先擦擦身子, 现下天凉, 这里又不比京都有炭盆地暖供着, 便不沐浴了, 待会儿用些粥后我为你讲书。”
别笙乖乖说好。
巫庭本欲吩咐人去烧水, 只开口之际忽然想到自己来了之后,并未见到别笙身旁有人侍奉在侧, “府上……没有下人?”
别笙想了想道:“应是有个门房的。”
看门的人总是缺不得。
巫庭:“……”
现下门房应是未起, 连振衣是他的下属,却不是下人, 亦要顾及几分, 思虑一番后,起身道:“我去烧些水来。”
别笙再是不通人情也知道尊卑有别,自来没听过皇子给伴读烧水的道理, 退一步说, 巫庭教他功课,担的是先生之责, 哪有学生歇着先生去忙的规矩,是以赶紧拉住巫庭的衣袖,“殿下。”
巫庭转目道:“何事?”
“我不用擦也是可以的,”别笙半撑着身子看他,匀了泪的脸上鬓发散落,叫水色沾湿拖曳于颊。
这般情态莫名让巫庭想到了一句不知何时曾读过的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只这样的诗是形容女子的,用在别笙身上 到底不妥,巫庭俯身将别笙脸上的泪擦干净,方道:“此前我与母妃在冷宫时伺候的人只得一个姑姑,多也是自己烧水,无碍的。”
别笙抓住巫庭的衣袖未松,“可殿下教导我,总算是我的先生。”
巫庭这才明白过来别笙为何不愿让他去烧水,唇边不由衔了笑,“尊师自是好的,只我并不在意这些,你若愿意多学几分便不枉我此番费心了。”
语罢踏出屋门,一径去了灶房,趁着夜间未熄的余热重新起了火。
两刻钟后,匆匆取了热汤回去,进门往榻上一扫才发现方才说着不困的人已是靠着床褥睡下了。
巫庭怕人着凉,将他的衣裳褪了用被子裹上,思及别笙未进朝食,这般睡下只怕不好,思量片刻还是将人叫醒了。
别笙睡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半笼着眼皮,含糊不清的道:“殿下。”
巫庭握着他的肩膀将人扶起来,而后湿了布巾轻轻给别笙在颈间、后背稍稍擦了擦,“等会儿我去巷口买些粥饼来,用些再睡。”
别笙实在是困,可也知道巫庭的话是为了他好,因此强打精神点了点头,“好。”
卖粥饼的铺子并不很远,盏茶时间不到,别笙就吃上了粥,勉强喝了半碗,便又睡下了。
巫庭看着小几上剩下半碗饭,也没嫌弃,就着饼子用了。
若是换做从前,他自是不会如此,只在军中月余,与将士同吃同住,更知道粮食得来不易。
毕竟军中可没有吃不完一说,能被征来当兵的,大多是家中的青壮,恨不得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只有不够吃的,没有吃不下的。
用过朝食巫庭起身去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而后觅了些边城的地势概要来看。
待到正午才去将别笙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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