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一道去了书房,巫庭为他讲书,约摸到别笙的极限时便停了,让他自己温书练字。
两人在书案分坐,互不相扰,却又适洽圆融。
待傍晚的绮霞勾散,便到了巫庭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将手上的书搁下,起身同别笙作别,“此次我离开后不可放松懈怠。”
别笙见他只待了一天有余就要离开,不由捏紧了笔管,“殿下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军中一月一休,一次两天,”巫庭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来军中是为建功立业,并非修身养性,若不以身作则,谁会服我?”
别笙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处境,可明白是一回事,心理上总归不舍得,“殿下,我不可以同你一起去军营吗?”
他说着脚步不由上前两步,“你们那里还征兵吗?”
巫庭一听别笙这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下脸斥道:“胡闹,军中军纪严明,你岂能受得住?”
别笙急道:“殿下总是小瞧我,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受不住?”
巫庭本是算好了离开时间的,可别笙这般他实在不放心,尤其是过些时日真的会有一次征兵,他是真的怕别笙瞒着他参加,“军中二十人一帐,平日吃住皆在一处,一人犯错,共同承担,在最开始的磨合时期,几乎所有人都挨过军棍,我只问你,这般你可受的住?”
别笙很想说自己可以,可他身体确实弱上许多,别父拿戒尺罚他都能叫他养上许久,何况是军棍,他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自己能行的话,“那……军中没有文官吗?”
“自然是有的,”巫庭回道:“只大多由朝廷直接任命,也都有功名在身,你想要我因亲近你便举荐你,为你请托吗?”
别笙捏着书角,摇了摇头,“那便挤掉了别人的位置。”
巫庭看着他道:“还想去吗?”
别笙低着头,有些沮丧,“自然还是想去的。”
巫庭没想到自己说了一通,别笙半点儿没听进去,“为何?”
别笙低声道:“殿下在那里。”
巫庭闻言沉默了一瞬,他看着别笙乌黑的发顶,嗓子里说不出别的话来,少年一腔赤忱,他即便想要阻止也不愿意是以打击的方式。
他不说话别笙却是说了,他抬眸看向巫庭,漆黑的眼眸不乏坚定,“我知道我娇气、吃不得苦,可是人总不是生下来便什么都会的,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我没有太大的天分,那就付出更多的努力,总归不会落下别人太多的。”
迎着别笙逼人的目光,巫庭有些想要避开,他抿着唇,许久之后才道:“那你知不知道,驻地是边城的第一道关卡,若是狄人来犯便是首当其冲,随时会有丧命的危险,届时你听命上战场,要我如何放心的下?”
说到这里他抬手止住了想要反驳的别笙,“我知你并不怕死,是我怕,我答应过别侍郎,定会保你安然无恙,若你出事,即便是不想想自己,甚至于不想想我,那家人呢?”
巫庭的话让别笙想到了平日里待他极为严格却不乏爱护之心的别父以及对他几乎无有不应的别母,那些坚定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站在那里,愣愣的,心中种种情绪交杂,“我……”
巫庭看出了他的动摇,道:“你且好好思量,待我下次来时再给我回复。”
别笙“嗯”了一声,却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裳。
巫庭把他的手拿掉。
别笙又拽。
巫庭又拿。
两人来来回回好多次,幼稚的不得了,最后还是别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向巫庭,虽然声音有些闷,但还是绷着脸叮嘱道:“殿下一路小心,不要受伤。”
在战场上不受伤委实有些难,但巫庭看着别笙脸上掩不住的关心,还是给出了承诺,“嗯”了一声。
别笙再不舍得时间也总是有限,他看了一眼天色道:“殿下走吧。”
这样说着眼神还是在他身上黏着。
巫庭被他这般目光弄的实在不知怎么办,他无奈的叹了一声,“你这样看着我还叫我怎么走?”
别笙只好不去看他。
巫庭见别笙对他这样依赖,原先对于别笙的安排只能作罢,他轻轻揽了下对方肩膀,很快打马离开了院落。
少了巫庭,别笙总觉有些不适应,但第二天就没有空闲想这许多了。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同连振衣说好了,翌日一大早就把他喊起来习武,且结束之后也不许他再睡回笼觉,而是送他到后巷的一位先生家里读书。
本是说好寻一位先生单独来教,可边城本就偏僻,又常年经受狄人侵扰,尤为尚武,能教人读书的便更少了。
连振衣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此处。
照顾了别笙这么许久,他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进门前添了一句,“进去之后,需得谨言慎行。”
别笙抱着自己的书袋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振衣给我找先生。”
“无事,”连振衣并未应下这声谢,他效忠于巫庭,这些不过分内之事。
两人说着话便已到了,等拜见过了先生,别笙便拎着自己的书袋进去了。
临走前,朝着连振衣挥手告别。
第109章 燕脂雪(九)
学舍有些简陋, 只三两间屋子,穿过天井便是了。
别笙站在门槛外, 先理了理衣襟, 这才揭开帘子走了进去。
进门后本欲与夫子行拜礼,只是待看清屋中情形之后没忍住脑子懵了懵。
学舍中坐着的十之八九都是垂髫之年的孩子,余下的也不过总角,算上去都是一群小孩子, 自觉已经是大人的别笙顿时愣住, 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种局面。
想到要跟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孩子一起上课, 别笙总觉得有些丢脸。
只是心里再如何过不去, 也是要把礼数做全了的, 是以合拢双手躬身同先生行了拜礼。
堂上的先生瞧着已近不惑, 一身靛色长袍, 显得身形有些清癯, 临近了瞧隐有一股子文人秀骨, 他见别笙垂目拜见,很是知礼, 以书遥遥指向后面一处空位, 温声道:“且先往后面坐吧。”
冲淡温和的嗓音叫别笙心中的窘意略微散去了一些,他垂着头朝后面走去, 自觉的找到空位坐下。
才归拢好一应物什, 先生便开始讲书了,“圣人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今日便先温习昨日学过的《小雅·何草不黄》, 该哪位学生讲解了?”
别笙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与他相临的一位少年便起了身, 折身一礼后朗声将原诗诵了一遍,而后道:“这首诗作于西周,以野草、兕虎自比,隐喻主君视民为草芥牛马,驱使无度,严格来说属于行役的怨诗。”
别笙听他言之有物不禁往身侧看了一眼,答话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小少年,瞧着年纪并不大,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只行止之间从容有度,实在称得上一句璞玉待琢。
堂上的夫子听了他的应对显然也很满意,“说到不错,其中还有一些是我昨日未曾讲过的,想必回家做了不少功课,这般很好。”
说着便叫他坐下了。
别笙本是觉得自己的进度应是远远超过这些小萝卜头的,可对方一开口他才发现,先生堂上讲的这些,他还没有开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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