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父:“……”
虽然他不想去睡书房,但听妻子问出来了,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组织了一下措辞后,温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包括别笙私自去信给巫庭以及后来他被巫庭拦下的事。
别母听完之后,向来柔婉的神色变了几变,一双纤手搭在莲青色的披帛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别父见状上前覆住她的手,交握时只觉凉了一些,话中不觉带了些担忧,“月娘。”
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别母朝他笑了笑,瞧着有些勉强,“我只是在想:五皇子竟抛出这样大的筹码,怎会容许我们将稚奴送到离杭。”
“是以……有些不安罢了。”
别父心知巫庭不是不能将人带走,他只是想让他们同意这件事,名正言顺的将人带到边境。
距离秋狝还有一段日子,此事只怕还有的磨……
扶风院中。
绕过萧疏的竹林后便是书房。
站在外面的男子叩了叩门,力道较之前要重上不少,很容易便能听出其中差别。
别笙搁下笔,朝外仔细看了看,等确认了来人之后,才扶着书案站起,慢吞吞给人开了门。
他垂着头,夏元淳只能看见一截纤细皎白的后颈,以及顺着衣领交缠勾错的发。
他扶着门框,目光落在他受了伤的右腿上,“怎么自己过来开门?”
说着扶上了他的胳膊,将人搀到了椅子上。
别笙来不及推开他,就被带了过去。
坐下后,禁不住瞪他一眼。
只这一抬眼便叫夏元淳发现了不对。
他看着别笙湿红的眼睛,以及脸上隐约的泪痕,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不由重了一些,“怎么回事?”
别笙被捏的疼了,扭着腕子挣了一下。
夏元淳早已见识过别笙的娇气,哪里能逆着他来,顺势松了手。
只刚松开就见一处簇了红,与他方才圈住的地方恰恰相合。
别笙看着被捏出的痕迹,尽管不是很疼还是气得推了夏元淳一下,“你怎么都不知道轻一些?”
话带着埋怨,可偏偏因为刚刚哭过,声音又沙又软,同撒娇差不多。
两人离得这样近,听得夏元淳微微晃了下神,被别笙这样一推,竟是往后踉跄了一两步。
他自幼习武,寒暑不辍,下盘何等稳固,此时情状若叫他父亲见了,只怕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他又看了一眼少年胳膊上的红痕,簇生的花瓣儿一样,洇了点粉,他偏过眼神,神色有些讷讷:“那……那我下次轻些。”
别笙睇他一眼,蕴了春红的眉眼不似笔墨蘸染,密匝匝的睫毛一颤,上面衔着的那滴泪便接着滚将下来,“什么下一次?”
夏元淳心下跳了跳,握过别笙手腕的手心不知何时凝出了汗渍,他嗓子有些紧,没听清说的什么就“嗯”了一声。
第42章 殿前香(四十二)
别笙听着他答非所问的话, 眉毛轻轻一蹙,转过脸不说话了。
一副不愿意理人的样子。
夏元淳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靠在书案上, 低头看到上面尚未默完的《春秋·勿躬篇》后,默默转移了话题:“泮宫的先生今日讲的也是这一篇,只我还有一些地方没懂,不知道笙哥儿能否为我讲一讲?”
别笙看着书案上抄了一半的功课, 不由想起了下午被提问的经过, 才平静下来的神色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他抬目瞥了一眼夏元淳, 指了指挂着《关山雪霁图》下的那把椅子, 话中带着点黏乎乎的鼻音, “你去坐那里。”
“进来这么久还站着, 若传出去了别人要以为是我待客不周了。”
话说的这样体面, 其实就是想叫这人走远一点。
夏元淳顺着他细长的指节, 看向那把跟别笙隔了有半个书房远的文椅,眉心不觉一皱, “这里只你我两人, 谁会传出去?”
说话间不以为意,脚步更是挪都没挪一下。
别笙转目瞧他, 见人面上似是不情愿更多, 比他更不情愿的道:“那你现在还不要我给你讲了?”
本就是他挑起的话题,夏元淳怎么好打自己的脸,他踌躇一会儿, 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我将椅子搬过来,这样也方便问你。”
这动不动的有什么差别, 别笙心下想着,却没好意思再说下去,毕竟夏元淳是客人,他看着书案上没写完的一半功课,眼不见心为静的用书盖住了。
等夏元淳将椅子搬过来,别笙摊开书问他有哪里不会。
夏元淳:“……”
他其实没有哪里不会,当时也只是随意找个理由而已,但见别笙态度这样认真,也没有随意敷衍。
稍稍思量之后,找出了他认为比较不好理解的部分,一一指出。
别笙看着夏元淳指出的部分,基本都是他被提问时答不出的句子,他手指捏着书页,回想了一下父亲给他讲解时阐释的经义,慢慢顺着通了一遍。
每讲完一句,别笙就要问他:“听懂了吗?”
这些东西夏元淳早已懂了,此时听得稍微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
别笙见自己还能给别人讲明白,忍不住笑了笑,眼角微微向上翘着,藏着一点不明显的小骄傲,还不忘给自己揽功劳,“那也是我教的好。”
夏元淳看他这样,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直到别笙烦了,才将手收回来,那些不耐忽然就没了影,连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嗯,是你教得好。”
别笙深以为然的点头,他很懂礼尚往来的规矩,在夏元淳夸了他后,态度软下不少,“也是元淳兄心思锋颖,一点就通。”
夏元淳自打跟别笙熟悉起来,何曾从他嘴里听过这样高的评价,现下听他这样说,眼底不禁酿了点笑。
两人一个用心的教,一个装模作样的学,气氛相合渐入佳境。
等结束之后,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别笙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皎皎月色横在稀疏的枝影里,一阵扑棱声起,惊走了躲在其中的乌雀。
他轻轻合上书页,趴在书案上道:“现下有些晚了,元淳兄可要回去?”
夏元淳被这样一问,蓦然想到今日送到自己手上那封被划掉一笔的纸笺。
若是别笙明明白白的写出来恐怕还不会叫他这样惦记,可偏偏是写过之后又划去,便叫他忍不住反复思量。
原本来时就要问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便搁下了,如今能开口了,夏元淳却是有些犹豫。
这不过是友人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封纸笺,说不准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这样巴巴的来问,委实怪异。
别笙见他这么久了也不回答,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道:“元淳兄?”
夏元淳的警惕性在边境时已被养了出来,不等思绪回转便下意识擒住了别笙的手。
触手一片柔软。
带点凉息。
团团细雪化于掌上一般。
别笙被拉的往旁边一倾,眼见就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一只宽阔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稍稍使了个劲儿,便将人重新扶稳了。
别笙被吓了一跳,他细细喘着气,两颊泛了点薄红。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只也不说话,叫夏元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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