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坐落在皇宫的中轴线上,距宫门不近,平日过去也需两刻钟,遑论如今风雨扰人。
小半个时辰后,别笙湿哒哒的站在了行思堂外面,不仅衣裳湿了大半,鬓发也粘腻的贴在颊上,狼狈的紧。
在堂上执卷讲学的太傅看着堂外冻得鼻头红红的少年,忍不住心软了些,今日几位年岁尚小的皇子都告了假,别笙住在宫外尚且冒雨前来,他也不忍对其再多苛责,他抬手招来两个内侍,“你们带人去东梢间儿换件衣裳。”
“是。”
别笙揖了一礼,道:“多谢太傅。”
换下湿冷的衣裳后,身上总算是舒服了些,只是雨水贴过身子,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别笙回到行思堂后,打眼一扫,便寻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巫庭,他朝着太傅再揖一礼,径自走到了巫庭旁边的位置坐下。
因着距离太近,一阵携着濡湿的、清寒气息自鼻尖拂过,巫庭眉心攒起,却并未多说什么。
别笙余光瞥了巫庭一眼,见他模样专注,并不去打扰,只轻声打了个招呼便罢。
只是不知是伤口没有处理的缘故,还是淋了雨的缘故,没过多久就开始喷嚏连连。
别笙捂着嘴小声打着喷嚏,半节课下来,鼻头更红了,隐隐还有流涕的前兆。
他吸了吸鼻子,迟疑的扯了扯巫庭的衣袖,小声喊道:“殿下。”
巫庭感知到袖口的动作,垂眸睨他一眼,以眼神询问何事。
别笙看着堂上讲学的太傅,不好讲小话,是以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了巫庭面前。
巫庭掠过别笙那手只够得上端正的字迹,直接看内容,[殿下带帕子了吗?]
听着旁边这个麻烦精不停吸鼻子的声音,巫庭半点不想将帕子借出去。
别笙见巫庭没有动静,忍不住又送过去了一张纸,催促道:[殿下?]
巫庭偏头看着别笙窘迫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推了回去。
别笙收到回信后连忙去看,就见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未曾。]
别笙唇边轻抿,原主的记忆中:巫庭喜净,身上是时刻都带着帕子的。
他想了想,看向了桌上的宣纸。
一节课上完,别笙的桌洞下面多了一大堆废纸,因着两人的桌洞相连,还有几团落在了巫庭这边。
巫庭几乎是花费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自己不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他硬着声音道:“把那些东西丢了。”
别笙闷闷应了一声,他把纸团收拾出来,扔进了不远处的纸篓。
回到座位上后,刚准备趴下休息一会儿,就见夏元淳从前排走了过来,他也不向巫庭问安,只对着别笙关切道:“我在课上就听见你不时传来的嚏声,必是天冷受了寒,如今可是难受?”
第4章 殿前香(四)
“唔,只是精神有些不济,”别笙说着揉了揉眼睛,他慢吞吞的偏了偏头,懒懒的看过去,半笼的眸中缀着一点水色,“休息会儿就好了。”
许是真的生了倦意,别笙的语气低低的,带着些许鼻音的粘腻,叫夏元淳不由得揉了揉耳朵,他欲再说些话,又觉得这时候开口实在没眼力价,最后只能道:“那……那你趴下睡一会儿吧。”
别笙自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等人一走,他的头就埋进了胳膊里。
夏元淳再回头看时,只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瞧着莫名有些可爱。
坐在一旁全程被无视的巫庭面上容色不改,只垂目望着宣纸上的字迹,瞳孔逐渐幽深。
第二堂课结束后便是午膳,别笙因着身子不舒服,便没有去用,只在梢间休憩了一会儿。
未时被内侍唤醒时,他的脑子一片昏沉,连着呼吸都是灼人的,明显是发热了。
夏元淳担心别笙不舒服,禀了太傅要给他传太医,被别笙拦下了,他虚虚拉住夏元淳的衣袂,声音微哑:“左右再过两三个时辰后就要出宫了,待我回府之后再找大夫也是一样的,学宫哪里能熬药?”
夏元淳碰了碰别笙脸上不正常的两片晕红,把他的手扯下放进被子里,语气坚持,“发热不是小事,宫中太医哪里是外面的大夫能比的?”
别笙找不出理由拒绝,也没力气再想太多,只垂下了眼睫。
夏元淳拍了拍他略显瘦削的肩膀,唤来内侍去请太医。
待太医切了脉、喂完药后,别笙就睡得更沉了。
一下午的时间倏忽而过,眼见着要下学了,夏元淳惦记着人,甫一离开行思堂就拐到了梢间,他绕过翠羽围屏,大步走到床前,伸出手背探了探榻上之人的额头,热还没有退下去。
望着窗外不曾歇下的骤雨,夏元淳心下微微犯难,学宫到了晚上是要落锁的,将人留在这里必然不行,宫门又离学宫太远,别笙发着热,一路过去只怕热毒反复。
如此一来,就只能留在宫里了。
夏元淳思虑之后,起身回到行思堂,喊住了尚未离开的巫庭,“五殿下。”
巫庭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抬目朝他看去,目光冷淡,“何事?”
夏元淳好歹还知道求人不能太过强硬,是以朝着巫庭躬身道:“笙哥儿发热未退,若是吹风受了寒,恐怕更加严重,他乃殿下伴读,可否请殿下代为看顾一晚?”
巫庭淡声拒绝,“冷宫湿寒,且是罪妃居处,恐怕不合适。”
夏元淳听出他话中拒绝之意,面色不由冷了冷,“笙哥儿是殿下伴读,他在宫中出了事,不怕侍郎府中问责吗?”
这话说的实在嚣张,一个侍郎问责皇子,着实引人发笑,可事实就是如此。
巫庭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思没有日后深,听到这样直白的挑衅还是会不甘、愤怒、和无力,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夏元淳,桌子下的手却是紧攥。
两人对峙半晌,巫庭最终应下了夏元淳的要求。
夏元淳回到梢间,取下楠木衣架上的备用外袍披在别笙身上,而后将人抱起。
两名内侍在一旁撑伞,以防雨水打到怀中人身上,夏元淳步子急,半刻钟就将人送到了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
除非帝王允许,后妃有召,外臣不得入后宫,他送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夏元淳将别笙交给巫庭,目送几人进了内宫,出宫后立刻派人去侍郎府传了话。
含章宫。
巫庭稳稳的抱着别笙,先将人安置在寝殿,接着换下衣裳,去给母妃请安。
待回到寝殿时,方才还在呼呼大睡的少年已经醒来。
别笙见到巫庭,想要起身说些话,却因着没什么力气又跌了回去,他四下环顾了一下周遭不熟悉的环境,下意识的仰头看向巫庭,“殿下?”
殿内刚燃起的烛火游曳在他泛着晕红的脸上,像极了开到极处将要萎败的木芙蓉,透着靡靡的倦慵,巫庭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骤雨未歇,你身子不宜受寒,只能留在宫内。”
他解释了原因之后,又道:“含章宫除了我与母妃的寝殿,便是宫人住处,今日你与我一起睡。”
半点未提与夏元淳的争执。
别笙抱着褥子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收留。”
他想了想,又撑着身子道:“我去给娘娘请个安。”
“不必,”巫庭拦下他,“我已经与母妃说了你的情况,你只管休息就好。”
别笙闻言也不强求,他摸了摸汗湿的衣裳,有些踯躅的看向巫庭,“那……我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吗,刚刚身上发了许多汗,黏黏腻腻的不大舒服。”
巫庭的目光落在别笙身上,眉梢往下压了压,透着隐隐的不耐,“冷宫恐怕多有不便。”
别笙见他脸色冷冷的,眉也蹙着,心里便有些怕,他抬手贴了贴额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那……不麻烦殿下了。”
别笙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他的头还有些昏沉,可昏沉之外心底渐渐漫上了一种不能忽视的难受。
这般的处境让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这里不再是他原本的世界,身边也没有时时惦念他的父母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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