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要在午时之前、看到结果。”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语调平缓却不掩杀机。
那名活下来的兵丁上阵杀敌时虽同样悍不畏死,听到这话却仍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是。”
得到答复,巫庭便没在此处多留,他与别笙同骑,很快带着人回了带河营地,“你先在帐中待着,我处理完此事便回来,苑七还在你身边守着,有事吩咐就是。”
别笙看着巫庭脸上还在渗血的伤,浓长的睫羽颤了颤,他微微靠近以一副柔软的姿态攀住对方的肩膀,掌心轻轻贴在了他受伤的脸颊一侧,却又注意着没有碰到伤口,“殿下……不能先处理伤势吗,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巫庭望进别笙眼底,他的眸光实在低惘,宛若云中流幻海市,那些认真的、心疼的情绪便在明灭之间叫人一并瞧了去。
半晌过去,男人轻叹口气,抬手在别笙发间抚了抚,说“好。”
别笙见他应下,忙转头唤苑七去寻营中的医官来。
第189章 燕脂雪(八十九)
医官来的也快, 瞧过伤势之后,斟酌着道:“若不想叫伤处发疡, 需得先用烈酒浇过一程。”
烈酒砧肌虽可疗伤, 却也是极难忍的,是以别笙听到医官的话,殷红的唇已是紧抿,抿的泛了白, 顿了些时候, 才开口道:“没有麻汤吗?”
医官垂首道:“接连几次战事, 已将营中的药材耗的差不多了, 实在匀不出更多来。”
别笙闻言半敛下眉, 又是一阵沉默才转朝身侧的巫庭看去。
巫庭觉出他的目光, 拉着他坐到了垫了毛毡上的椅子上, “要不要先去别处待会儿?”
别笙瞪了他一眼, 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巫庭见他这副模样, 眉眼挑开,琥珀色的瞳中跃出几点笑来, “放心, 不会有事。”
这一番安抚过后,巫庭转目看向医官, “还请先生施为。”
那医官素日与兵丁诊治, 却也从没听哪个喊他一声先生,因此乍闻此言,面上一时有些怔忪, 过后却是更添郑重, “某必竭尽全力。”
这般说完,手上已提了烈酒过来。
一面点拨随候的童子去烧水, 一面将已在烈酒中浸上三遍的布巾蘸在了巫庭脸上。
巫庭本是极能忍的,他也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可随着烈酒逐渐浸入皮肉,额上逐渐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断线一般的往下流,下颌更是紧紧绷着,隐约还能瞧出其中细微颤动。
别笙望着巫庭颈下、腕背蜿蜒出的道道青筋,哪儿还能坐的下去,他起身快走几步,拾起搭在架子上的布巾,将对方脸上的汗一点一点擦了干净。
两刻钟后,伤口总算是处理好了。
别笙将人送出去后,又忙不迭的跑回来看巫庭。
也没有哭,只是眼眶很红。
“殿下。”
话音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可怜。
巫庭温声应了,他知别笙这般俱是因他,便想将人拢到身侧抚慰,只别笙却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巫庭只能道:“可是哪里难受?”
此话将落,那双噙了水色的眸子便似蹙非蹙的望了过来,那模样实在有几分惝恍,叫人瞧了只觉远岸楼台携了桥上微雨,迎面便是一阵伤心。
巫庭怔了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别笙声调有些低,“殿下,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这样胆怯的人。”
他没有说胆怯什么,巫庭却莫名的明白了,望着别笙有些低落的、惴惴的眉眼,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就好像心头无端发出了一竿新篁,你既护他怜他,又琢他磨他,无非是盼他生出傲雪枝、千霄节,怎忍其枯折零落?
巫庭站在那里,半晌后,将别笙揽进了怀里,两厢心事贴合,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直到帐外守着的苑七提醒有人来了,才将人放开,“我出去一会儿。”
别笙这次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巫庭走到帐外,“何事?”
来人拱手道:“回禀殿下,六殿下求见。”
巫庭道:“人在何处?”
“此刻正在营门。”
“知道了,”巫庭淡声道:“下去吧。”
“是。”
春夏之交的醺风自远山而来穿过轻酥草色,又遽然间笼尽了这座透着金戈之气的营地。
那道瘦弱的、几乎显得有些伶仃的身形微摆了摆,似是有些站立不住了。
可他的眼神偏偏还是那样凌厉,比之先前锋锐更甚。
听到从营中传来的脚步声后,有些弯折的背也并未挺起来,他从来都是不愿意在巫庭面前示之以弱的,可此时却唤了声“五哥。”
这样亲近的称呼从那瓣青白的唇吐出时,也像是淬了毒般。
巫庭煞住脚步,看向他的目光无波无澜。
并不纠正,却也没有回应。
巫羽回看过去,眼皮掀起,笑了笑,“想来绾母妃知自己从前身边的旧人出了事,心中不会高兴。”
巫庭眉眼徐疏,话却足够砭人,“一条狗为了骨头,总是连自己的骨头也愿意丢,若你此行只是为了讨饶,便可以回了。”
巫羽听了这话,那双凌人的凤眼几要噬人。
第190章 燕脂雪(九十)
身形单薄的少年紧压着眉, 眸中一片猩红。
他并不表态,巫庭也不催促。
半晌过去。
一阵短促却透着尖锐的笑突兀的从巫羽唇中吐出, 其中似是带了点无可奈何的讽意, “如今皇兄胜券在握,弟岂敢不从?”
他虽是一心同巫庭作对,但对自己母妃,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意。
宫里面长大的孩子, 天生心脏就比旁人多了一窍, 与之相对的, 也得不到多少爱意, 巫羽更是如此, 只那伶仃的一点, 还是他的生母指缝间漏下的。
他怎么会想要她死?
从来不会的。
何况他的身体又这样差, 为她挣不得什么, 能换她活命, 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已是从容咬破了舌下的毒囊。
这东西本是给那些侍卫用的, 可临到了, 竟是用到了他这个主子身上,可见万事无常。
药效发挥的很快, 不消几息便渗入了肺腑, 使得他整个人的面色都枯败了下去。
好像已然耗尽了所有的精气。
少年委顿下去,叩着胸膛歇不住的咳。
地上间间断断的溅上了几滴血点子。
落在黯淡的、裸褐色的土上,很快洇了去, 就像这阵风一般, 吹过了便没有痕迹。
他今日仍是一身绯色织金长袍,玉冠鵉带, 销金履舄,可和着这般枯败飒的场面,仿佛成了一场体面的送葬。
巫庭静静站在那里,眸光往巫羽身上落了落,并不见什么情绪。
历经多事,巫羽的死活实不会叫他心上生出多少涟漪,“将尸体吊在营门。”
“是。”
处理了巫羽,便该着手安排这场战事的后续了。
这场与北狄之间的战事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极大的消耗了对方青壮,但对雍朝却也不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的,起码三年之内都要休养生息。
暂时没了后顾之忧,巫庭便开始谋划朝堂,在他的安排下,巫羽的死讯以极快的速度传回了京都,随即席卷宇内,惹得天下哗然,波澜骤起。
巫羽虽不受宠,却也是一国皇子。
巫庭将其吊在营门的行径,无异于将君权、父权踩在了脚下,可以说违背了仁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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